奇美部落抓級長

上圖：抓級長是奇美部落特有文化，由上級kaka挑選適合的safa擔任級長。級長的工作雖然辛苦，但部落青年不曾逃避，勇於承擔文化傳承大任。

在奇美部落每3年舉辦一次的年齡階級晉升儀式中，即將由第2級晉升至第3級的少年們，身穿黑裙、頭戴鷹羽毛，繞行部落一圈向族人宣告他們即將晉升的消息。經過3年訓練，這群少年個個體格健壯，稚嫩的臉龐上有著堅定的眼神，閃耀著簇簇火焰。

已年過70歲的耆老們，慎重地將本屬於自己的sla（階級）名，傳承給部落新血。從此，少年們的階級有了名字，身旁一同晉級的夥伴，將會是禍福與共、相伴一生的手足。這個世代傳承的名字會一生相隨，直至他們白髮蒼蒼，再度將sla名傳給下一代。

奇美部落的阿美族人，頭戴鷹羽盔、身背獵刀、大腿繫上鈴鐺，秩序井然的在部落大街上報訊，向鄰近部落告知即將舉辦祭儀的消息。

權責分明的

年齡階級組織制度

環繞在海岸山脈與秀姑巒溪之間的奇美部落，地理位置安全隱蔽，至今仍完整保留祭儀文化、年齡階級組織，以及集會所制度。

過去，部落之間常有敵對衝突，男性便是抵禦外敵的重要武裝力量。部落男孩約在14至16歲時加入年齡階級組織，與年長未婚男子共同在集會所生活，接受體能、知識的訓練。組織以3年為一階級，分為少年（1至4級）、青年（5至9級）、壯年（10至15級）3階段共15階級。每個階段與階級權責分明猶如軍隊管理，分別負擔不同任務與使命；下級的弟弟（safa）要服從上級哥哥（kaka）的命令，上級也會尊重下級統領階層的決策，形成上下緊密連結的關係。 

「男孩子只要年齡一到，我們就會把他們『抓』進來，小朋友還會到處躲。」今年已是第15級、擔任「拉姑娃」（Lakowal，阿美語「鳩」之意）階級級長的蔣國雄笑說，老人家以前都會嚇小孩：「進到年齡階級組織會很辛苦，哥哥們很兇、還會修理你喔！」但對奇美部落的男孩們而言，從小看著大哥哥們進入組織後威風凜凜的樣子，雖然有點害怕，卻也心生嚮往，期待有一天能加入年齡階級，成為獨當一面的男人。

「在我的年代，1到4級的男孩們白天在家裡幫忙，晚上會睡在集會所，除了守護部落安全也玩在一起，很開心啊！」蔣國雄感慨地說，只是現在出外就學工作的族人漸多，男孩們已不再共同生活，只有假日和重要祭典時，才會在部落齊聚。

而第2級男孩正值17至19歲年輕力壯的時期，為部落大小事務的執行主力，負責各式祭儀籌備、勞力工作，是最辛苦的一個階級。他們同時也準備邁入執行領導階層第3級，必須接受上級給予的嚴苛訓練，培養領導能力與智慧。

第3級青年擔負領導責任，必須選出階級的「級長」，帶領整個階級執行任務。原先第3級的成員，會在即將晉升的第2級成員中「抓級長」，擔任該階級的領導者；而級長需至年老退出年齡階級組織，方可卸任。

第3級與第1、2級成員朝夕相處，是最了解下級成員能力、品性之人，因此第3級的kaka們，會在豐年祭前秘密選定級長人選，以及位於級長後的第2、第3順位人才，以輔助級長。選定後，成員會向第4級告知，「如果第4級有意見，但第3級堅持的話，仍會尊重第3級的決定。」蔣國雄解釋：「因為他們是最了解這些弟弟能力的人，選出的級長及助手是未來領導部落事務的重要人員，如果之後做不好，他們是你們的Safa，代表你沒把Safa帶好，也要負起責任。」

在年祭第三天為檢討會，哥哥會為弟弟切肉，慰勞並感謝他們的辛苦。

年祭現場，每當長輩拿起菸，弟弟就要趕緊跑去為長輩點菸。族人不用打火機，便是藉此訓練年輕人的反應與專注力。

為部落奉獻

家族全力支持

抓級長的歷史起源已不可考，但在蔣國雄的記憶中，奇美部落抓級長制度從未斷過。他還記得當初接到通知，得知自己成為級長的那天，正在軍中服役，由叔叔代表他參加豐年祭，跳舞的當下被抓到當級長，「叔叔當時年紀也有了，跑也跑不過年輕人，就被抓到綁上象徵級長的布條了。」

蔣國雄回憶，接到電話時的情緒相當複雜，一方面開心自己的能力被kaka們肯定，另一方面他也擔憂：「我真的有本事帶領同階級的人嗎？」

級長身負重責大任，不僅要體格健壯作為階級表率，更要有領導的智慧與統籌大局的眼光。蔣國雄舉例，舉辦捕魚祭前一個月的夜間，1至4級需全體動員砍木材、採割魚藤，事前的地形勘查、魚藤數量預估、工作執行分配，全都仰賴第4級級長指揮布署，「當級長的頭腦要很清楚，領導判斷、預想備案都得深思熟慮，否則捕魚祭開天窗，會被老人家罵死了！」

隨著階級逐年晉升，級長的工作也越趨重大，要帶領階級執行上級任務，並確實領導下級。「豐年祭第3天有慰勞下級的儀式，級長要準備豬肉、酒水，撫慰辛苦的下級。」謝國雄分享，過去經濟貧困，這些食材都是昂貴的物資，需要整個家族傾全力協助。例如家族長輩會到山上狩獵山豬，或是在禁止私釀酒的年代，偷偷在夜間隱蔽處釀米酒，幫助級長準備需要的資源。

正因級長的工作非常辛勞，且要隨時處理部落事務，在外難以謀得正職，多數人只能留在部落尋覓粗工、建築工等臨時性工作。因此每當抓級長時，有家長不願自己的孩子成為級長，而追趕抗拒。蔣國雄說：「當級長真的很辛苦，而且也不只是自己一個人的事，會影響到整個家族。」

父母眼見自己的孩子被抓，不捨孩子將背負重責大任，會出面阻止；激烈反抗的動作，也代表家人謙卑的態度，表示自己的孩子並不比別人家優秀。

再困難

也要堅持下去

擔任級長37年的蔣國雄，現今已晉升到15級，是年齡階級中最高統率的階級，再過兩年就會晉升成為耆老（kalas）中的最小一級，卸下近40年的級長重擔。他笑說：「外面報導都說級長要當42年，其實是39年才對，因為第1、2級是沒有級長的。」

面對文化傳承，蔣國雄也有著隱憂。因應現代社會的文明開發、就業經濟等因素，部落難以再維持過去封閉的模式，傳承一旦斷裂，文化將難以回溯。現在奇美部落因少子化，導致準備祭儀時人力不足，曾有人提議是否中止舉辦捕魚祭，希望第15級最高統率的蔣國雄能做決策。蔣國雄感嘆道：「如果我真的決定中斷，就變成歷史罪人了。」他當時雖然堅決反對，但也表態：「我們再兩年就要畢業了，等你們升上這個階級，再自己決定！」

在近30年，原住民族文化復振意識漸漸盛行，讓奇美部落吸引許多外來者參訪。看見其他部落趨之若鶩前來觀摩，以及他們對文化傳承中斷的失落與復振的渴望，蔣國雄更深刻感受到祖先傳承的珍貴。因為年齡階級組織不僅是先人留下來的智慧，更是奇美部落團結凝聚的精神核心，「只要我還在，將這個制度延續下去就會是我們的任務，有多少人就做多少事情，但絕對不會停。」蔣國雄的語氣，透露出無比的堅定。

從年少青春加入階級，到長出白髮、卸下重擔，級長們數十年的歲月裡，不停歇地在年齡階級中受訓、鍛鍊、學習、晉升，成為獨當一面的阿美人，部落的衰榮便等同於他們大半輩子的人生。回首過往，蔣國雄的目光深遂而溫暖：「既然生在這塊土地上，就要擔負起責任，這是我們從不曾懷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