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臺北士林區的天主堂旁,一攤攤比鄰而居的小販坐在陽傘下,但這裡販售的不是商品,而是挽面的服務。來來往往的婦人熟門熟路地進到攤子內,挽面師傅陳凱蓮動作熟練地在婦人臉上撲上白色的澎粉,拿起一條桃紅色的棉線,一端咬在嘴中、一端握在手中,全神貫注地挽去婦人臉上的細毛。
「這是我的老客人,每個月都會來找我挽面。」挽面結束後,陳凱蓮接著仔細地替客人去角質,再噴上鎮定用的絲瓜水、擦上防曬乳液,服務才算完成。陳凱蓮在「挽面一條街」工作將近20年,未施脂粉的他,年齡看似僅有60出頭,但實際已將近80歲,長年累積的挽面駐顏之術,讓陳凱蓮自己就是最佳的活招牌。
臺北市士林區的天主堂旁街道,過去曾是風華一時的「挽面街」,現仍有老師傅堅守崗位、為客人挽面,成為都市裡別具特色的街景。挽面師傅陳凱蓮在此處服務已20幾年,常有許多老客人會特地來找他清潔臉部。
退休醫院員工
在臺北士林挽出第二人生
陳凱蓮是阿美族人,從小在花蓮市長大,在18歲時嫁來臺北;由於丈夫是軍人不常在家,陳凱蓮便負責照顧3個孩子至國中階段,才到醫院擔任行政工作。雖然整天坐辦公室的生活並不吸引陳凱蓮,但為了穩定的收入,他仍一路做到58歲才辦理退休。
退休後,個性閒不住的陳凱蓮,總覺得還有體力就必須工作,便和從事美容師工作的妹妹學習挽面。大約3個月後,掌握挽面的基本技巧,便幫親朋好友義務服務作為練習;半年過去,親友稱讚他有天份,而他也發現挽面工作能夠與形形色色的人接觸、聊天,非常適合開拓人際關係。於是,陳凱蓮便以這項技藝,展開他的第二人生。
起初,他跟著妹妹到士林天主堂旁擺攤,一開始非常不習慣。陳凱蓮沒有經歷過外勤工作,這份看天吃飯的工作冬冷夏熱,又經常遭警察取締,一張罰單就是1千2百元,有時還比不上整天的收入,非常辛苦。陳凱蓮也曾到建國北路的三溫暖駐點,但是三溫暖營業時間較晚,常常拖到凌晨才下班;陳凱蓮住在北投山上,出入需搭乘公車,在通勤不便的考量下,3個月後他又回到士林天主堂報到。
「只能慢慢習慣風吹雨打。」陳凱蓮固定每天早上8點多開工,下午大約4點左右收攤。年輕時體力好、客源多,有時忙到7、8點天都黑了,為了趕回家的末班公車,還得婉拒客人才能收工回家。適應戶外工作的狀態後,陳凱蓮1天可以服務超過15位客人。
國民美容術
皮膚光滑水噹噹
「愛水查某去挽面,白粉拿來糊歸面, 看到熟識不敢認,聽人咧叫不敢應。」
臺灣傳統臺語歌謠以〈挽面〉為名,形容愛美的女性挽面時用白粉塗滿整張臉,恰巧遇到認識的人覺得不好意思,假裝沒聽到他人呼喚自己的名字,顯見當時挽面之流行。
士林挽面街在30年前的鼎盛時期,不僅挽面小攤雲集,附近也有許多小型美容工作室;想要挽面的人之多,只要板凳一空,就得眼明手快地搶著坐,往往是師傅挑客人、而不是客人挑師傅。在這條街上,可以「挽」的可不只臉面,就連手毛、腳毛、腋毛,只需要一條細棉繩,全都可以搞定。
陳凱蓮說明,挽面一次大約需要半個小時,白色的碰粉塗在臉上,是為了吸收油脂;細棉線的一端咬在口中,另一端則由雙手交叉盤成「又」字形,藉由拉扯的力量,將臉上多餘的雜毛、粉刺與角質層去除。拔除臉上的汗毛後,皮膚光滑細緻,妝容將更加勻稱,而且與刮鬍刀除毛的方式相比,挽面不會造成毛孔堵塞,也不會有毛髮加粗的後遺症。
根據每位客人的臉型不同,挽面師傅要能因應每張臉的凹凸起伏,調整拉扯棉線的角度,尤其眼眶、鼻翼,是最難挽的部位。有的師傅個性急,容易弄痛客人,但陳凱蓮的客人總稱讚他心細、認真不馬虎,在挽面之餘,還會再幫客人修整乾淨俐落的眉型。
「你不要覺得挽面都是女人才需要,很多中年男子也都固定來挽面。」
陳凱蓮的優質好服務,讓他慢慢培養出一批死忠的客人,每個月都會固定來報到,其中更不乏老客戶遠從新竹而來。
有一次,陳凱蓮趁過年到上海探望兒子,一口氣便是停工1個月;回臺灣重新開張後,許多老客人都氣急敗壞地說:「我們以為你不做了,急死了!」儘管這讓陳凱蓮啼笑皆非,但也從此因應客人要求,學習使用智慧型手機的功能,開放LINE預約,若有急事休假,也能更方便通知客人。
許多客人建議陳凱蓮創業開設美容工作室,但他總是婉拒;近20年來,陳凱蓮沒有固定休假日,晚開門或是早收攤,端賴每天的行程變化而自主調整。陳凱蓮認為,如果租了店鋪,非但沒有彈性的工作時間,更會因為租金壓力調漲收費,這樣對客人可不划算。
本地客、外國客
都愛他的手藝
雖然陳凱蓮在工作上看似得心應手,但挽面可一點都不輕鬆。由於要用手肘與肩膀控制力道,大部分的挽面師傅都有肩胛與腰骨酸痛的職業病,陳凱蓮也不例外。此外,即使他20幾年來挽面收費始終都是2百元,不曾調漲,但偶爾還是會遇到奧客雞蛋裡挑骨頭,就是為了殺價。
但這些挫折都不影響陳凱蓮堅持從事挽面的決心。雖然因為時代變遷,挽面不再是國民美容術,但他卻找到工作的樂趣──他常遇到外國觀光客拿著旅遊指南前來體驗「白粉糊面」,國籍十分多元,有日本人、越南人與印度人,無論遇到哪一國的顧客,不諳外語的陳凱蓮都試著比手畫腳、盡心盡力提供服務,讓客人起身離開時,能帶著一張明淨光亮的臉龐。
只是,陳凱蓮與一同擺攤的10餘位挽面師傅們,正面臨無處做生意的窘境。因為士林天主堂將於2020年改建,「挽面一條街」能否集體落腳他處,各方仍在協調奔走。明年後,師傅們用手推車搬著二層斗櫃,撐起陽傘做生意的景象,或許將成為絕響。
「我可能還是會找個地方繼續做挽面,看到客人的臉變得光亮細緻,那是非常有成就感的事!」陳凱蓮感慨地說,原本挽面只是一項謀生的技能,但在這條短短的街道上,他與同行共渡寒暑晴雨,許多服務10幾年的老客人,彼此的情誼也早已超越主雇關係,如同朋友一般。對陳凱蓮來說,在臺北反而比在故鄉更有歸屬感。
離開原鄉60年,他手中那條在客人臉上來來回回的棉線,不僅是原住民在都市中求生的工具,更是串起安身立命、與人與人之間濃濃的關心。
為客人上完碰粉後,陳凱蓮會依客人需求挽面、除眉毛及腿毛,凡是皮膚上的細毛與粉刺等,全都躲不過他手上的那條棉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