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高聳的大樓,楊有霖神色自若地自頂樓女兒牆翻身而出,縱身垂降而下,全身只有兩根繩子與屋頂的支撐點相連。楊有霖偶爾駐足牆面掃灑,偶爾鬆開制動器緩緩下降,每一次改變高度,都要將保護帶重新捆在適當的位置上;待垂降至地面,他的全身已經濕透。這不是電影特效,而是楊有霖的工作日常,他是外牆極限工程人員,也是俗稱的「蜘蛛人」。

 

1971年次的阿美族人楊有霖,從小在臺東縣長濱鄉長大。1990年代,大臺北地區高樓工程林立,打零工的機會大把釋出,在東部原鄉掀起一陣到臺北討生活的風潮。楊有霖在升國中時,跟著家人離鄉北上,一邊讀書,一邊兼差當板模工人,貼補家用。

 

17年前,就讀高中的楊有霖行經西門町街頭,他仰頭看著中華商場的巨型看板上,幾位蜘蛛人正在清洗外牆,他不禁駐足停留、觀察。或許是他高壯的體格,也或許是他入迷的眼神,一位師傅垂降至地面後,便開口問他:「少年仔,要不要學看看?」

 

「好啊!」楊有霖一口答應,這場偶遇也開啟楊有霖的蜘蛛人職涯。

 

從事蜘蛛人行業已有17年的資歷,楊有霖在工作上駕輕就熟,充分享受在高空移動的樂趣。

 

不怕高、不怕曬

樂觀的態度洗遍臺灣高樓

 

「洗過最高的樓是臺北101!」楊有霖爽朗地說,其實20層與99層的大樓,沒有太大的區別,只要稍微馬虎,掉下來都是死路一條。

 

外牆極限工程分成兩種形式──鋼索吊籃與垂降。吊籃適合立面平整的建築物,工作人員配戴安全繩後,搭乘吊籃升降;一般都會區大樓玻璃帷幕的清洗,多是使用吊籃作業。不過,若是有居民自行安裝鐵窗的舊社區,或是頂樓空間狹窄無法安裝吊籃,就只能使用垂降作業。

 

而垂降是蜘蛛人必備的基本技術,實際的工作內容除了最基本的外牆清洗,舉凡外牆磁磚清除或修補、窗戶安裝,以及水電修繕等,只要是外牆工程,蜘蛛人全部得一手包辦。

 

在頂樓架設垂降裝置,最重要的是支撐點要牢固。每位蜘蛛人身上都有兩條繩索,一條工作繩進行升降作業,另一條安全繩則是蜘蛛人的救命索,其他工具還包含座鞍、制動器與鉤環,另外還得再加上工程處理所需的配備。林林總總加起來,光是設備就重達5、6公斤,重量全都集中於屁股上的支板。蜘蛛人每天吊掛在空中6、7個小時,職業傷害大多位在腰部,手上也結了厚厚的繭。每日下工,大樓的玻璃既透明又乾淨,但手上的繭卻藏了深深的汙垢。

 

「我們這一行其實不難,只要不怕高就可以。」楊有霖說,蜘蛛人不怕曬也不怕冷,但卻很怕風吹,微微的涼風就足以讓繫緊他們的繩索左右晃動。雖然知道繩索很堅固,但心理上的恐懼還是難以避免。

 

不過,楊有霖相當享受這份刺激的工作,經常在臉書上張貼自己在高空的照片,引得朋友驚叫連連。有時遇到大樓裡的小朋友好奇地盯著自己,他也會童心大發地拿起泡沫刮刀,在玻璃上作畫逗孩子們玩樂。雖然駕馭這份工作看似輕鬆,但楊有霖對自我的要求高,他寧願多花一點時間,也要盡善盡美地完成工作。若當天的搭檔也是原住民,楊有霖總是特別開心,「合作起來比較有默契,大家一起賣力工作、一起休息,同心協力的過程,就像回到部落生活一樣。」

 

曾經出意外

特別重視工作安全

 

根據勞動部規定,外牆極限工程必須兩人一組進行,以便互相照應。如果搭檔的對象入行時間較短,楊有霖一定會不厭其煩地叮嚀:「確保、確保、再確保」,要把所有安全事項都重新確認一次,因為楊有霖曾經發生過嚴重的工安事故。

 

楊有霖在剛入行時,帶領的師傅只顧著催促新人動作快一點,不願意多花時間確認安全設備無虞。入行第二年,楊有霖就在垂降作業時,倒栽蔥從二樓摔到一樓,雖然撿回了性命,但還是在醫院躺了1個月,又接著休養1年才復工。直到現在,季節交替時刻,頭腦脹痛仍是好不了的後遺症。但楊有霖結識的6位同行友人因工傷過世,與他們相比,楊有霖認為自己已經很幸運了。

 

「從那時候開始,就非常注重安全。」楊有霖說,20、30年前,社會風氣與法令都不注重工安,公司提供的裝備不足,工人作業時也不夠嚴謹,甚至會穿拖鞋、打赤膊上陣。那次意外就像是老天爺對他的示警,此後他便自掏腰包從國外購置裝備,每晚睡前確認隔日的安全設備;實際上工時,每一項安全確保動作都絕不嫌煩。

 

一場意外

開啟爭取原住民族勞動權益

 

「在部落,長輩常跟我們說,做人要互相幫忙,但是在都市裡很少遇到這樣的人。」即便居住臺北多年,楊有霖仍然不習慣都市生活;他落寞地說,他經常遇到強人所難的客人,認為大樓清洗得不夠乾淨,藉此殺價甚至賴帳。面對客戶不合理的批評,楊有霖有時候乾脆不收工錢,以免耽誤其他工地行程,他認為金錢的損失事小,但努力工作卻被否定的心情,才是他感到挫折的關鍵。

 

除了客戶刁難,楊有霖也曾碰過不尊重原住民族傳統的漢人老闆。有一年,楊有霖請假3天返鄉參與族群祭儀,回到工作崗位後卻被公司冷凍。他深感原住民在都市中的種種不平等待遇,也開始參與原住民族運動,走上街頭替弱勢原住民爭取勞工權益,希望政府能修正《紀念日及節日實施辦法》,將原住民族每年1天的歲時祭儀假,延長至3天。

 

身為都市原住民,楊有霖對故鄉的思戀從未淡化。工作若不順心,楊有霖就趁假日帶著愛犬LUKA,到宜蘭縣頭城鎮的海邊戲水,「我很依賴海。」從小在海邊成長,楊有霖待在海邊,彷彿順著洋流回到部落的家,那裡有雲霧繚繞的金剛山、飽滿的稻穗,以及一望無際的太平洋。

 

對楊有霖來說,臺北始終像是驛站,而不是落地生根的地方。他計畫5到10年內,要與家人一同回臺東長濱的老家,蓋一間新房子,在熟悉的地方終老。在都市高聳的樓宇之間飄盪多年,蜘蛛人的嚮往,是雙腳能夠踩得到土地;蜘蛛人的歸宿,是東海岸的故鄉。

 

楊有霖十分重視工作安全,設備的檢查與確認,絕不容許一絲懈怠與偷懶。長年累積的豐富經驗,現在不論是吊籃升降或是垂降,全都難不倒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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