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來客因文化差異而對我們產生誤解,請容我們含蓄地問一聲:「teko moemo’vonx?」──你要去哪裡?千萬小心別踩進我們的獵人剛設好的陷阱裡啊。
「miko xmnx? 」(你好嗎?)
既不得體也沒有禮貌
外人來到鄒族的部落,總會想學一點鄒語,第一句想到的往往是問候語「你好嗎?」對鄒族人來說,這個問句並不存在,有人只好把這句話逐字譯成鄒語,變成「miko xmnx?」但其實這是鄒族慰問病人時的用語,如果是問候一般人,這句話顯得既不得體,也沒有禮貌。
鄒族從來都沒有固定的問候語,平常大家見面會依當時的情況打招呼。像是「mamiko yontan’e?(原來你在這裡啊?)」或是「na’no man’i ci hioa?(工作很忙喔?)」。人與人之間有著親疏之分,存在各種不同程度的「恩、怨、情、仇」,所以見面時的用語,依照彼此的交情而千變萬化。除了視當下狀況而定,同時也要表達自已的感覺,例如同儕之間很久沒有見面,我們會說「ci saipa ’o’aiti (真難得見到你?)」但如果這句話是從長輩口中說出來,表示他不滿這年輕人不安分、到處晃,已經準備要罵人了。
鄒族並非不善於直接表達自已的感覺,只是習慣將話題扯遠;不著邊際地講話,其實是在「套話」,才能在話題中找出適當的對應,以完成彼此「問候」的形式。所以鄒族的「問候」,絕不是一句話或是三言兩語可以結束的。
但是,鄒族真的那麼「含蓄內斂」嗎?在部落裡常聽到問話「teko uhnenu?」是在問「你要去哪裡?」可是如果正在家裡歡聚飲酒,有人突然不請自來,這句話的意思就變成不歡迎對方來。這樣說來,其實鄒族有時候連「問候」都省了,反而很直接把自己的「感覺」表達出來。
達娜伊谷在鄒語中為「忘憂谷」之意思,近年正朝生態教育場域的方向發展。
鄒族式的「含蓄內斂」
鄒族式的獨特語句是外人很難了解鄒族的原因,就像達娜伊谷自然生態公園的部落運動,外人認為這是在「封溪護魚」、做「自然保育」。但事實上達娜伊谷溪究竟在做什麼呢?族人是不准外人進入破壞,也很認真維持自然環境,可是並不是在做「自然保育」。就如同鄒族不會以「miko xmunx?」作為問候語,族人也未以「自然保育」自居,但我們大張旗鼓地建立達娜伊谷自然生態公園,發展部落的觀光事業,以這樣「直接」的方式提升當地的經濟生活,本質上是在「努力賺錢」。當外人說族人在做「保育」,聽在耳中實在很像「miko xmunx?」,但鄒族性格「含蓄內斂」,自然不會正面糾正對方。
長年以來,我在部落裡從事鄒族傳統植物的田野訪問。鄒族植物的傳統知識與神話故事、口傳歷史脫不了關係,若不了解這些傳說故事,就無法領略鄒族對傳統植物的「感覺」。像是當鄒族傳說中美麗的女神妮芙奴(nivnu),受到醜陋的惡女神娑耶娑哈(soesoha)陷害,孤單地被丟在野地裡,他在想家時不會說「好想回家」,而是「家門口的oyu(刺竹)啊,把你的末稍伸過來吧。」於是,他便攀著伸過來的刺竹,回到自己的家中。神話裡的女神都如此「含蓄內斂」,他所「種」出來的我們,又怎能不如此呢?
鄒族人的性情溫順含蓄,習慣以迂迴的對話模式與他人互動。
「teko moemo’vonx?」(你要去哪裡?)
你好嗎?我們也會問候你們,我們永遠歡迎你們來部落,說幾句你們的笑話,讓我們也能觀摩學習。但是請別忘記,我們的女神想家的時候,想的是家屋前的刺竹,也就是說我們永遠都與我們的土地連在一起。所以,當來客不小心因為文化藩籬而誤解,請容我們「含蓄」地問一聲:「teko moemo’vonx?」──你要去哪裡?千萬不要不小心踩進我們的獵人剛設好的陷阱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