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自己的視點,因為我既站在村民──也就是礦工的立場,我又站在山、機具、織者的立場,所以其實就是不能有立場。因為我曾經帶著自己的觀點介入,但藝術的東西便會減弱。
一開始,林介文的初衷是想幫山療傷,策展計畫《裹山》,意即將山包裹起來。花蓮旭華石業瑞欣礦場因採礦而形成的蛇紋岩層剖面,就像山的巨大傷口,他想織布為山包紮。「後來覺得自己取這個名字很蠢,大自然哪需要一個人類去療癒?」林介文說,當他仔細看向那一大片蛇紋石斷面,挖開的地方已經長出草了,「這樣還需要我去包裹嗎?」
林介文將藝術帶入部落,藉此讓外來者認識紅葉部落的歷史與環境。
欣賞機具原生的美
林介文反思自己介入的角度,在《裹山》選擇去脈絡化地凝視物件本身。原本就喜歡工業感、迷戀機具的他,對於礦區的挖土機、輸送帶等大型機器十分著迷。他覺得怪手操作的樣子「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美感」,就像他曾經在紡織廠看見大型工業紡織機與牆面一排排整經機同時運轉,發出「刷刷蹦、刷刷蹦」的聲響,林介文興奮地描述那個場景,「看了很過癮!」然而,當這些機具和快速時尚、礦場等產業連結,進入了社會議題的抗爭場景,就被與「惡」相連。
「礦區等於惡,所以我想要去看看這個惡是怎樣。」這是林介文在2019年第一次踏入瑞欣石礦的理由,「結果我上去一看,哇!怎麼這麼美。」約莫十層樓高的裸露蛇紋岩層在他眼前展開,岩層是美的、機具是美的,操作機具和機具運動的動作也是美的,這片融合人為與自然的「後自然景觀」深深吸引著他。他才發現,原來惡的是背後的人性。因此,林介文預計用《裹山》創作的一大塊織布,包住礦場一台怪手,怪手被包裹時將持續運作,像是一個怪手行為的表演,隱含對善惡美醜的思辨。
機具是山景的一部分,每一個動作、每一次聲響,都與大自然交織出另一番景象。
織布顯現織者性格
《裹山》總共將完成十件織布,一件約一個gabang (被毯)大小(180x180 cm)。十幾位織者們來自太魯閣族、泰雅族、排灣族、漢人等,風格技法各異。
織者Ipiq的綽號是「挑花控」,他使用在經緯線中間再加第三種線的高難度技法,所費時間比其他織法高出兩、三倍;而Sawa Ciwas的織線都經過傳統植物染色,織出來的布經常帶有老布的質感;20歲出頭的楊毅師承「人間國寶」許春美,追求極致的他,這次想用僅「一股」粗的線織布,是大約兩根頭髮的粗度;織布無師自通的瓦旦督喜,有著神啟般的靈感,能織出獨創性十足、幾無前例可循的圖騰,林介文稱他是「神仙級的織者」。新生代與耆老織者將創作個人作品,而山里部落與萬榮鄉的織者們,則以地方為單位共創一件;山里部落偏好粗毛線,呈現對比強烈的顏色和花紋,而萬榮諸部落則以傳統樣式為主。
面對瑞欣礦場空間尺度如此龐大的展區,織者們共同發想呈現方式,林介文希望回歸gabang最原本的形式,不以立體結構裝置呈現。具有心理諮商與靈性療癒背景的織者Sawa Ciwas,提出療癒是「由內而外」的概念;就像人生病了,可自行療癒,不一定非得看醫生吃藥,他將織者與布視為大自然療癒能量的具體化,一塊塊不同顏色、圖騰的布,在採礦、冶煉後從剩餘的砂石堆上冒出,象徵山自我療癒能量的體現。
2020Pulima藝術節策展計畫的各個策展人及團隊成員一同搭著小卡車到紅葉部落田野調查。
礦區與部落之間疏遠的距離
林介文從小就知道自家紅葉部落的山上有個礦場,但在此策展計畫前他不曾去過。瑞欣礦場和紅葉部落之間,不僅地理上相隔一段距離,也包含心理的疏遠。
礦場也是獵場,但獵人──也就是部落的成年男性,幾乎都是礦工。那麼狩獵文化呢?林介文想了解,卻沒人願意開口談。太魯閣族在日本殖民時期遭迫遷、國民政府時期被禁止打獵,一百多年來部落傳統文化已消散、難以追尋,如今紅葉部落的生活沒有儀式、沒有傳統歌謠,打獵則有著捉摸不透的神祕。
沒人談論,也沒有耆老智者的傳承,他就從自然找答案。於是林介文進到獵場,誕生出《裹山》。不只透過展覽,以織布連結人與礦區,《裹山》也包含紀錄片拍攝,試著接近狩獵文化,並舉辦工作坊陪伴部落長者,讓他們重拾針線活的記憶與技藝。「藝術的用途就在突破任何形式和侷限。」林介文一句話反映出展覽的各式面向,也展現他對族群根源的追尋。
《裹山》活動
時間 : 2021/03/01至2021/03/31 (週日不開放)
地點:瑞欣礦區、泥椅空間
活動詳情:http://www.pulima.com.t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