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有四分之一原住民族血統的「植物獵人」洪信介,日復一日、隻身一人穿梭於高山密林,只為了讓每一株花草都能留下紀錄,不被環境與時間淹沒。
在索羅門群島的熱帶叢林中,珍貴的藍石松盤踞著一棵25公尺高的大樹。旁人問:「你爬得上去嗎?」「我可以試試。」洪信介話音剛落,一個俐落身影便攀了上去,底下的索羅門原住民全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節目《國家地理》的影像播出,讓「植物獵人」洪信介的故事浮上檯面。今年48歲的他,目前擔任熱帶植物保種基地「辜嚴倬雲植物保種中心」(簡稱保種中心)研究助理,他一輩子與山林、植物為伍,至今已採集超過3萬種植物,許多珍稀物種都在他的手中獲得保存。
綽號「阿改」的洪信介,在10歲時愛上植物。「我從小就好動,完全坐不住!」洪信介自言對讀書沒興趣,沒辦法乖乖待在教室,倒是一天到晚跑去老家對面的濕地玩,「我在那裡抓泥鰍、青蛙,也會爬到樹上找鳥巢。」有次他在濕地裡發現食蟲的長葉茅膏菜,全身布滿黏液能捕捉昆蟲,他好奇地抓一些小蟲黏上,「看到葉子有反應,覺得很有趣,我就挖回去種。」往後只要看到特別的野花、野草,他都會帶回家種,與植物的緣分也就此生根。
在索羅門群島由當地原住民擔任嚮導,帶領洪信介進入山林。
四處打零工,
只為了有時間採集植物
洪信介國中畢業後就沒有繼續升學,但他不是不愛念書,而是只對植物的書有興趣。當他採集越多,就越想深入探究,於是他開始買植物圖鑑,「只要有植物照片跟名字在上面,我都會買。」即使英文不好,他仍埋頭鑽研植物拉丁學名,甚至還蓋一間溫室,裡頭蒐集了千種植物,「植物種類太多了,永遠都探索不完。」洪信介說道。
為了有時間採集植物,在2017年進入保種中心以前,洪信介四處打零工,從未有過固定工作,他大笑說:「我做過的工作跟植物一樣多!」舉凡建築工程、水電、古蹟修復、景觀園藝、農務,他都曾接觸過,甚至曾在行政院農業委員會林務局第四次森林資源調查擔任背工協作整整4年,每次調查都得負重40公斤,並走遍臺灣深山。
洪信介擁有發達的運動神經,加上長期培養出的豐富知識及如雷達般的雙眼,只要眼一瞥就能辨認出植物種類。2012年,保種中心與國際合作發展基金會、國立自然科學博物館共同執行為期5年的「索羅門群島資源植物調查暨植物誌編纂計畫」,在朋友介紹下,洪信介於2015年加入計畫團隊。
洪信介對植物情有獨鍾,生活與自然環境緊密相連。
每一次採集,
都是自己的使命感
背工工作結束後,洪信介有段時間連走路都有困難,時時穿戴護膝,但參與國際計畫的機會難得,他仍舊咬牙答應,「我只有國中畢業,心裡是很自卑的,有這種機會,死也要把握!我的腿還沒斷,就忍耐去拚!」
即使身體不適,他仍展現過人技藝,不管是懸崖峭壁,還是8層樓高的大樹,他都穿梭自如,讓當地原住民大為驚嘆。從2015到2017年,洪信介在索羅門待了230天,採集成果滿載而歸,例如葉子最長的蘭花「英聖龍爪蘭」,以及葉子最長的石松「馬尾杉」,都得以帶回復育、繁殖,或做標本保存。這些也在《國家地理》的記錄下首度曝光,外界才驚覺臺灣竟有這麼一號厲害人物。
計畫執行完畢,保種中心執行長李家維力邀他加入,洪信介雖曾猶豫,但心想漂泊多年也該讓生活穩定,且保種中心的設備完善,可以好好照顧採集的植物,便答應參與團隊,在他44歲這年獲得人生第一份正式工作。
洪信介雖學歷不高,但共事的碩博士生都尊稱他為「介神」,因為他總是可以發掘別人找不到的植物。他真誠地說,「每一個我在野外採集的植物,都是憑著自己的使命感,希望可以挽救更多稀有植物。」這股使命感,讓他甘願一次次涉險。有次他在蘭嶼的峭壁上發現罕見的雅美萬代蘭,很多人看得到卻採不到,他仍毫不猶豫爬上80公尺高的山壁,「一失手就是粉身碎骨,但這是很難得的機會,我想都沒想就衝了。」洪信介笑道。
洪信介原子筆手繪臺灣喜普鞋蘭 。
隻身進山,
從事全臺最危險的工作
洪信介的足跡遍及菲律賓、越南、寮國、中國等深山叢林,曾一年多達200天都在山上。頻繁進山,又是孤身一人,外界形容這份工作為「全臺灣最危險的工作」。洪信介說明,「你可以想像一個人進到山裡,能遇到的危險有多少,而且我們走的還不是有人維護、管理的步道,都是要自己開路的。」
除了天氣難以掌握,還得面對動物侵擾。洪信介曾被蜂叮、蛇咬,而且他天生方向感極差,曾在中央山脈迷路整整14天,他為了活下去,螞蝗、糞金龜等都吞下肚,「幾乎就快要死了。」洪信介灑脫地分享瀕死經驗,「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有兩隻黃喉貂走近,把我當成食物,當動物已經敢靠近你,你就知道自己狀況有多慘。」最後洪信介使盡力氣,一手抓住黃喉貂的頭,大力向下一摔,黃喉貂反倒成了他的糧食。
即使每次入山都有未知風險,洪信介從未停下腳步。「每採到一種稀有植物,我就覺得特別快樂!」只是他仍有點感慨地說,「我是社會階層很低的人,植物就是我逃避現實的方法,每次進到山林,都覺得這些像是我的收藏。」
洪信介除了有採集天賦,也精通畫畫,花花草草都成了他的畫作,他期待能以臺灣特有種的植物畫,參加世界頂尖的三大藝術展。他早有計畫,等到哪天採不動,就要轉行成植物畫家,用畫筆保留植物最美的姿態。「我沒有遠大目標,採集採到最好,畫圖畫到最美,就這樣而已。」從他樸實又誠懇的話語,我們了解到植物獵人的故事,永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