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平埔族群組成,跨族群、語區的大肚邦聯,曾為中部勢力威震一時的霸主。17世紀初,外來勢力踏海而來,位於西半部的平埔族群首當其衝,在多次的武力交鋒及政策逐漸進逼之下,大肚邦聯瓦解,平埔族群也因此展開了大遷徙。

 

 

臺灣尚未進入大航海時代的國際舞台之前,在世界的眼中,是一片荒蕪的蠻貊異域,島上的原住民族未經教化、極為封閉。除了少數東南沿海漁民或海盜與原住民略有往來,普遍認為臺灣無其他利用價值,並對西半部平原地區以平埔族群為代表的原住民社會認知非常有限;而西方人對臺灣的地理形勢與社會文化,也僅止於模糊不清及落後的刻板印象。

 

臺灣平埔族群以部落為獨立的社會運作單位,各據其地,彼此之間互不統屬,僅臺中、南投、彰化一帶曾以拍瀑拉族為首,下轄巴布薩、巴宰、洪雅、道卡斯等族,組成跨族群與語區的大肚王國。他們雖然與外界有互動關係,但在17世紀之前,從未被納入外來的統治及社會政治秩序之中。在清朝眼中,他們是「化外生番」、禮俗教化未及之處;在西方人的觀念裡,他們是無政府組織,無從與他們建立正式關係的原始民族。

 

蠻貊異域

進入世界的版圖

 

但平埔族群原本獨立自主的生活,在17世紀初開始發生變化。大航海時代來臨,版圖的競爭白熱化,世界各國因貿易與殖民需求不斷地向海外擴張,臺灣也躍上了世界強權競逐的舞台,蠻陌異域逐漸「由生而熟」。

 

荷蘭、西班牙分別先後占領臺灣西半部的南、北兩端,除了軍事鎮壓,逐一與島上各據其地的邦聯政權簽定協議,令其歸順。兩政權對於殖民地「少數民族」的身分與權利均有相關規定,例如居住、稅捐、婚姻等,並且透過引進新式政治組織、生產及交換型態(如耕牛、社商等)、傳教等方式,企圖改變原生族群的社會文化。首當其衝的,便是位於西部平原地區的平埔族群。

 

接續荷、西管理平埔族群的政策,17世紀末清朝正式接管臺灣後,亦以官方認為最有利於穩定族群階序的原則而推展。例如:以土牛線作為劃分平埔族群原住民;調用原住民勞力負擔各種差役,設立番屯,由平埔族群原住民協助防守生番界;同時鼓勵原住民改漢姓、習漢族文字,並設立理番專屬機構。

 

這些多層次的的民族管理策略,除為減緩漢移民開發墾殖的阻力,也意在逐步改變原生族群的生活方式與文化價值,以便於中央統治,漸進式的推動平埔族群由化外「生番」,轉變為納餉守屯、習文明的「熟番」。

 

 

漢人墾拓勢力進逼

平埔族群大遷徙

 

平埔族群本是游耕、游獵的民族,當居住的土地地力衰退時,便棄地另闢新田,在耕地轉移的同時,亦棄屋建立新屋居住。大肚邦聯組成鬆散政權,各部落村社仍保有一定的自主獨立性,即使土地變動而遷徙,總維持在一定的範圍之內,不會長途跋涉,侵犯其他部落的勢力。廣義而言,在漢人大量來臺灣墾拓之前,平埔族群本身就具有路線短、規模小、逐地力而徙的生活習慣。

 

平埔族群以勢力範圍來判斷土地的使用原則,而非以現今土地所有權的觀念來認定。然而當擁有強烈土地所有權意識的漢人大量來臺後,情勢丕變。原本平埔族群在西部的活動空間遭到擠壓,為求生存,僅能展開社群集體遷徙行動,另謀出路。其遷徙基本上有兩種方式:一是遷到漢人較少、地力較貧脊偏僻之處,這種類型的規模較少,屬於個別部落的行動;另一種則是遷到當時清朝禁止漢人入墾的生番地界,這種遷徙規模極大,更是各族社的集體行動,同時移居行動也壓迫了被遷徙地的原生族群,帶來較大的社會衝擊與影響。

 

面臨外力的進逼,西部地區大肚邦聯雖於荷治時期勉力斡旋,保持半獨立狀態,並曾以武力抵抗鄭成功及清朝的政權。但清廷以軍隊、政策、移殖三管其下的進逼下,終於瓦解,漢人墾拓的勢力逐漸入侵平埔族原居地,埋下日後展開劇烈遷徙楔子。

 

首先發動大遷徙的為中部平埔族群各社,在歷史文獻紀錄上,平埔族群共計發生四次大遷徙,其中有兩次即為中部平埔族群發動。

 

1804年,臺灣中部平埔族群集體向噶瑪蘭(今宜蘭)移民,由巴宰族岸里社的首領潘賢文帶領,但因為漢人已早一步入墾,所以部分的人留居吧哩沙外,其餘皆退回原居住地;第二次大遷徙則發生於1823年,中部平埔族集體向埔里盆地移民,除了洪雅及道卡斯參加者較少,中部平埔族群幾乎參與,然而移民的行動也造成埔里盆地原本居住的埔番和眉番遭到消滅。

 

1829年及1840年,原居宜蘭的噶瑪蘭族也因漢人墾拓的進逼,不得不移民至臺灣東部,分別從蘇澳至奇萊平野(今花蓮港附近)或泛筏至鯉浪港(今花蓮美崙山下)建立部落,形成加禮宛、竹林、武暖、瑤歌、七結、談秉等6社,並一路南下前進至太巴塱。當然,如此遷徙也等同於侵占了原泰雅及阿美族群的生活空間。

 

化及蠻貊

的滄桑

 

有趣的是,即使中部平埔族群的反抗特色極為強烈,但巴宰族的岸裡社卻是清廷重要的盟友。鄭氏統治末期,隨著大肚邦聯的族裔勢力衰退,岸裡社勢力擴張,向大甲溪以及大肚山一帶擴張活動,甚至在康熙年間道卡斯族吞霄社反叛時,因政府以「以番制番」的政策而受到重用,並賜漢姓「潘」,現今居住於中部地區的潘姓家族,極有可能為岸里社的後裔。

 

事實上,在外來勢力尚未介入部落生活時,部落生活領域的完整性是族群部落存續的命脈。平埔族群在面對外來多元族群的競爭,生活方式產生極大改變,漢式的「家族」觀念逐漸滲透這些村社,甚至功名、土地家族等身分地位,成為某些族人競逐的目標。岸裡社似乎受到此文化變遷的洗禮,生活方式改變極為明顯,清政府在某種程度上達到「化及蠻貊」的統治目標,族人則在文化衝擊中尋求適應的折衝。但諷刺的是,岸里社雖然與清政府站在同一陣線,卻沒有挽救其被迫離開原居地的命運,在勢力及政權不如人的情況下,漢人墾拓的腳步進逼,威脅到生存的空間,因而也在1804年率領族人展開遷徙。

 

從古至今,民族的遷移、生活方式的異變持續在發生,不只在歷史課本中以及博物館的收藏品中出現,其實更隱藏在我們生活之中──例如中部地區的地名:大肚、大甲、水沙連等皆由平埔族語轉譯,甚至生活器具、族人的姓氏等等,都會連結17世紀以來的歷史滄傷,而這些紀錄以及歷史證據更成為近年來探尋、復振平埔族群文化的重要線索。

 

文到盡頭,總要有個充滿希望的結語,從荷、西大航海時代的競逐,明鄭、清帝國、日本帝國的殖民,甚至1945年至今,都仍然存在著文化剝奪的悲歌。17世紀以來,移民所帶來的種種族群衝突、文化交融、資源掠取,以迄至1949年國民政府轉進來臺帶來200多萬外省移民,使臺灣形成一個更大的命運共同體。過去歷史的演繹發展,形成現今錯綜複雜的多元文化,以及剪不斷理還亂的情愫,亟需當代人認真思考先人在這片土地上所經歷過的傷痛與無奈。

 

以古思今,也許就從過去一直被遺忘的原住民族歷史開始吧!

 

註:本文使用「番」、「蕃」等字眼,出於保持引用歷史文獻所用之文字,非帶有貶義,尚請見諒。

 


─ 參考資料 ─

潘英,《臺灣平埔族史》,臺北:南天出版社,1996年。

洪麗完,《熟番社會網絡與集體意識:臺灣中部平埔族群歷史變遷(1700-1900)》,臺北:聯經出版社,2009年。

白棟樑,《平埔足跡:臺灣中部平埔族遷移史》,臺北:晨星出版社,199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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