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熱鬧的關山火車站出發,沿著站前民族路向山上行駛,約6分鐘的時間,海端鄉崁頂部落便坐落在眼前。蓋亞那工作坊的天花板,吊掛著一束又一束豐盛的小米,都是崁頂部落布農族人齊心耕種的成果。
「小米一年只有一穫,我們將小米掛在廚房天花板,大灶每日柴火煙燻,可以防止蟲蛀或雨季受潮。」64歲的胡天國穿著布農族傳統背心,講解源自祖先的生活智慧。「蓋亞那」為布農族語「kaiana」的音譯,有「吊掛」之意,象徵每年收穫之後,廚房掛滿小米的景象。
布農文化核心
一度失傳瀕臨絕種
靠山居住的布農族,最重要的主食為小米,耕作用地多是山坡旱地,開墾、進倉、收穫,全得靠人力進行。胡天國從小跟著父親下田種小米,每年2月播種、6月收成,其餘時間則種植地瓜、芋頭等副食品。胡天國的母親經常告誡他,認真工作的人才有飯吃,若是懶散度日,明年就得喝西北風。
「布農族的一切文化,都與小米相關。」胡天國指著牆上的布農族工作地圖說,布農族歲時祭儀都是以小米為中心。例如最有名的收穫祭,族人會齊聚合唱「祈禱小米豐收歌」,也就是俗稱的八部合音,歌聲越好、天神越歡喜,也預告今年的小米將結實累累。此外,還有開墾祭、拋石祭、播種祭、進倉祭、新年祭等,所有祭典均隨著小米耕種進度,而有不同儀式功能。
布農族亦有許多習俗及傳說與小米息息相關。早期的布農部落,家家戶戶都有一口大灶,布農人相信,同吃一鍋飯的人才是一家人。因此,新嫁入的女子,必須先在穀倉居住,吃男方家的小米飯一段時間,才能受到家族接納;而嫁出去的女兒,則必須在小米進倉後方能回家,以免將娘家的小米吃光。
不過,如今要能吃到如麻糬般Q彈口感的純小米飯,卻相當困難。隨著部落青年人口外移、老年人口逐步增加,仰賴人工耕作的小米,種植規模下降。1997年,胡天國的父母也放棄小米耕作,胡天國改至關山鎮上打零工,每個月有三、四千元的薪資,便買些白米回家供全家人食用。這樣的例子在部落中不勝枚舉,久而久之,小米便逐漸在部落中絕跡。
小米為布農族的文化核心,蓋亞那工作坊為延續文化,會舉辦體驗活動,示範並讓民眾學習小米從脫粒、杵搗、篩米殼到蒸煮小米飯的過程。
九旬阿嬤的眼淚
引發復育小米契機
2011年,胡天國的工作突然沒了著落,他想到爸爸留下的兩分地,打算重新種植小米。胡天國依循小時候的記憶栽種,或許是在天上的父母庇佑,竟然第一年就成功豐收。
胡天國的妻子劉金蕉開心地煮了一鍋小米飯,邀請左鄰右舍一同享用。大夥圍繞著大鐵鍋席地而坐,拿湯匙盛舀小米飯,沾著豬油送進嘴裡。一位九十幾歲的阿嬤,眼淚掉了下來,感動地說:「我已經四十年沒有吃到這樣的小米飯了。」一席話觸動大家內心深刻的回憶,眾人一口飯、一滴眼淚,將一鍋小米飯吃到一粒米也不剩。
這鍋帶有眼淚鹹味的小米飯,激勵了胡天國與劉金蕉。他們開始向耆老請教小米的種植技巧,一步步增加種植面積。耆老們看見晚輩的用心,紛紛出借耕地,胡天國也把小米種子送給街坊鄰居,部落裡的三、五戶人家,便跟著踏上復育小米之路。
耕作面積一大,原先的人手不足以應付,胡天國便向部落族人招手,只要雙手還靈活,都歡迎加入小米耕種的行列。部落中的單親媽媽、失業族群,甚至賦閒在家的長輩,二十多位族人齊心合作,讓崁頂部落的小米田重新復活。如今,崁頂部落的小米種植面積已達3甲。
蓋亞那工作坊的天花板吊掛著滿滿的小米,借助熱氣讓小米保持乾燥,延長小米的保存期限。
胡郁如會到田邊視察,掌握小米的生長狀況。
全手工製作小米飯
全臺只有崁頂部落吃得到
崁頂部落出產的小米,統一由蓋亞那工作坊自產自銷對外販售,為了打響品牌、支應族人薪水,蓋亞那工作坊也規劃一系列導覽活動,幫助外來遊客了解小米在布農族文化中的重要地位。
胡天國從屋頂取下一束小米穗,先以雙腳搓揉使小米脫粒,再將小米粒放在木臼中以木杵敲擊,讓穀殼與穀粒分開,接著不斷翻搖竹篩,留下鵝黃色的小米粒;最後,將小米放進大灶柴燒蒸熟,連續兩個小時拍打翻攪出黏稠糯性,方才大功告成。看似簡單的步驟,其實各有秘訣藏在其中,尤其布農族語對於耕地中的小米、採收捆綁後的小米,以及去殼後的小米,均有不同的稱呼,亦可看出布農族對小米的詳盡研究。
為了讓小米文化能廣泛推廣,蓋亞那工作坊將小米轉化為充滿歐式風格的料理,希望能藉由不同的料理形式,讓民眾對小米有更多認識。
當小米遇見西式料理
以味蕾記憶傳唱布農文化
早年物資缺乏,小米飯搭配豬油就是美味可口的一餐。胡天國的女兒胡郁如在2013年從花蓮卓溪回到家鄉,負責開發傳統小米風味餐,以月桃葉包覆黏稠有嚼勁的小米飯,根據季節搭配小米酒糟滷肉、蕗蕎、布農泡菜與洛神花等部落特色作物,讓來蓋亞那體驗小米文化的客人,可以一口氣嚐到多樣的部落料理。
有一次,客人無意間分享:「小米酒糟滷肉的口感很像刈包裡的焢肉!」胡郁如因而受到啟發,參考閩南人的刈包食材,再加入一道配料──自製花生粉,果然很受客人歡迎。胡郁如發現,小米不搶味的特色,非常適合與不同文化食材互相搭配。從此,胡郁如開始開發新菜色,創造現代的小米新「食」尚。
胡郁如在歐洲旅行時,曾吃過一道義大利的經典菜「炸燉飯球」(Arancini ),將奶油燉飯包覆起司丁等內餡,再裹粉油炸,搭配番茄沾醬,吃來濃郁滑順、又不失米飯的彈嫩口感。胡郁如如法炮製,除了將奶油燉飯改成泡水蒸熟的小米飯,也將內餡改良,以布農酸菜、肉燥、龍葵與乳酪丁取代。絕妙的是,布農族版的「炸小米飯球」,搭配的醬汁並非番茄醬,而是韓式泡菜,「臺灣人口味沒有這麼酸,所以改用更符合亞洲人口味的韓式泡菜。」這個極具創意的混搭手法,由劉金蕉提供點子,胡郁如再付諸實現。
此外,胡郁如還有一道招牌菜──小米麵包。將小米飯拌打後加糖作為麵包內餡,麵皮則以紅藜麵粉桿成,再加入浸泡過小米酒的葡萄乾,口感彈牙,又有淡淡的香甜滋味,是許多小朋友最喜歡的菜色。
「我很喜歡客人指定要吃不一樣的特色餐。」胡郁如看到父母辛苦復育小米,也想回到部落盡一份心力,每當自己又將小米飯與不同食材結合,開發出新的餐點,或是客人大讚小米飯餐點的色、香、味俱全,他心裡都想著:「太好了,又多一個人知道小米的優點了。」
崁頂部落的小米,不僅在田野中復育,更如同布農族的八部合音般,在人們的味蕾中凝聚族群文化的意識與認同。
胡天國(中)一家人堅守族群文化、復育小米,後方牆上的布農族工作圖記載布農的歲時祭儀,皆與小米息息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