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窩　我們先是生而為人　才是女人

從事原住民婦女運動近三十年的歲月，無論是創辦女窩、開設皮雕工藝班、文化成長班、婦女培力、耕種Usuru女人的田……皆是阿布娪．卡阿斐依亞那試圖讓女性找回真正「自己」的方式。

2009年八八風災後，達卡努瓦部落族人回到滿目瘡痍的家園，他們一邊努力重建、一邊走上街頭抗議政府的永久屋安置政策。為了堅守自己的土地，部落婦女們在部落一處空地搭建簡便的茅草屋，命名為To’onnatamu──有老人家在的地方，在此積極儲存糧食，做好「備災」工作。

白天，他們在屋前的空地種菜、養雞、看顧在屋下休憩的老人與小孩；夜晚，一起烤火煮食、彼此陪伴。這樣的日子過了兩、三年，有一天幾位老人家看著阿布娪帶著婦女們在田間耕種的模樣時，不禁有感而發地說：「你們這樣，好像以前的Usuru。」女人們耕種土地的情境，讓老人家彷彿又看到以前卡那卡那富族的Usuru──女人的田。

在過去，部落裡都會有一塊地，混種著小米、薑黃、芋頭等傳統耐旱作物。當男人到外面狩獵，女人就聚集在這裡耕種、保種、儲存食物，而男人不會知道耕種的知識，因為那是屬於女人的智慧。阿布娪說：「男人捕不到獵物沒關係，女人會從容地從Usuru裡取出食物。」

災害重創部落，摧毀的不只是錢財物資，還有族人心裡難以抹滅的創傷。他們雖重返家園，卻要面對汛期交通中斷、食物供給不足、生存危機等恐懼。「我們以前有Usuru時不害怕餓肚子，為什麼我們現在對沒有食物這麼害怕？為什麼我們忘記了我們有Usuru？」老人家問道。

「在『生存』這件事上，女性扮演很重要的角色。面對重大災害時，女性擁有的知識與智慧可以穩定地『重建日常生活』、『供給食物』，但這樣的重要性卻在現代消失了，」阿布娪感嘆地說：「風災之後，大家的心都受傷了，我們要做的就是藉由Usuru把大家安定下來，重建部落的日常。」

看見原住民女性的不平等

從都市的「窩」開始

這股支撐達卡努瓦部落重建的能量，源自阿布娪在2003年成立的高雄市原住民婦女永續發展協會──女窩。

達卡努瓦為父系社會，阿布娪從小就隱約察覺到女性在部落中地位低落的處境。「小學五年級時，我的一個好朋友說他要結婚了，下學期不讀書了。」對當時年紀還小的阿布娪，結婚既遙遠又陌生，怎麼自己的好朋友就要「結婚」去了？

考量經濟需求，過去部落女性常常提早就業，以支持家中的男性升學，或是依循部落間「換婚」的習俗，年紀輕輕就走入婚姻。長大離開部落後，阿布娪在都市感受到更濃厚的兩性不對等問題，還疊加了原漢之間族群歧視的氛圍。某次阿布娪參與城市中為「都市山胞」舉辦的「文化活動」時，一到現場的氣氛就令他皺眉，他回憶：「原住民女性穿著裙子非常短的傳統服飾在跳舞，主持人用臺語吆喝叫喊：『搖咧！搖咧！山地小姐腳要抬高點！』」從小到大面對性別議題種種的「不舒服」，頓時在阿布娪心裡凝結，他心想：「城市裡其他的原住民女性在哪裡？他們也有一樣的遭遇嗎？我們能一起做些什麼？」

1997年，阿布娪在高雄鳳山成立「高雄縣原住民婦女成長協會」，希望讓都市的原住民女性，有一個可以互相支持的「窩」。他鼓勵來自不同族群的基層勞工原住民女性，勇敢說出自己的生命故事。經過長時間的陪伴與練習，這些婦女終於有自信擁抱族群文化，走入社區大學擔任傳授原住民文化技藝的講師。

在都市成功的經驗，也讓阿布娪思考如何將婦女培力的模式帶回部落，幫助自己的族人走出性別框架。

回到部落的女窩

鼓勵婦女參與公共事務

但當時部落的問題卻又是另一種層面，阿布娪說：「部落家暴的問題很複雜、嚴重，而且部落人際關係緊密，在傳統觀念上幾乎所有人都會認為家暴是女性的錯，甚至很多孩子從小看著媽媽被家暴、被眾人數落長大，心裡都會留下傷痕。」

為陪伴部落姐妹，阿布娪在部落成立「女窩」，陸續開設皮雕工藝班、文化成長班，讓婦女既可以安心學技藝，又能看顧在一旁上文化成長班的孩子。成長班的教師由這些婦女擔任，教授孩子部落日常文化，一方面培養婦女說故事的自信，另一方面也讓孩子看見與平日「不一樣」的媽媽，重新找回孩子與母親信賴的連結。

女窩希望婦女重新找回自己，鼓勵他們積極參與部落公共事務，爭取進修念書的機會，甚至勇於通報家庭暴力事件。這些變化讓女窩不免受到許多非議，有許多部落族人認為，參與女窩的女性都「亂七八糟」，不僅容易引起家庭紛爭，「去了還會離婚！」

「在一個封閉且父權體系為主的部落，要保障一個女性的生命安全，居然是如此大的挑戰。」阿布娪感嘆道：「很多人好像都忘了，我們先是生而為人，才是女人這件事。」

走在回家的路上

找回女性的世界觀

數年耕耘，就在女窩事務穩定上軌道時，八八風災卻幾乎摧毀整個部落。但這場風災創傷，也意外讓阿布娪及女窩的姐妹重新找到了女性與土地、部落、生態的連結，「我們想找回的不僅是Usuru那塊地，而是女性的世界觀，女性連結部落文化的知識體系。」

作物怎麼耕種、種子怎麼保存、如何與土地相處、維持部落足夠的食物……這些都是女性的知識與智慧。但時間日久，所有人都忘記這些意義。「如果我們可以把土地照顧好，過去豐富的生態也會跟著回來，我們才能在自己的土地上活得像『人』。」阿布娪說道。

未來，阿布娪將繼續帶領女窩的姐妹，在部落與土地上持續找尋出路。阿布娪始終相信唯有找回與土地相連的生態文化，才能重現女性在部落中的角色價值與意義，走上真正回家的路──回到自己的土地、回到自己的文化、做真正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