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創作沒有小情小愛,都是與大自然、土地相關。」
曾是壓抑的家庭主婦,擁有原住民特殊的好歌喉卻只翻唱外國歌曲,雲力思在一次部落尋根後,以歌聲破繭而出,不僅成為當代女性音樂創作的代表人物,更是泰雅族語言文化的重要傳承者。
新竹縣尖石國小的教室傳出陣陣母語朗讀聲,雲力思在講台前問孩子們:「Ima lalu su(你叫什麼名字)?」大部分的孩子都回答自己的漢語名,只有少部分能說出自己的族語全名。
「這些小朋友都是泰雅族的孩子,但讀的書和繪本卻都是西洋人的故事。」雲力思走在尖石國小的操場上感慨地說道:「語言與文化的傳承已經到了刻不容緩的地步。」
在過去,部落裡都會有一塊地,混種著小米、薑黃、芋頭等傳統耐旱作物。當男人到外面狩獵,女人就聚集在這裡耕種、保種、儲存食物,而男人不會知道耕種的知識,因為那是屬於女人的智慧。阿布娪說:「男人捕不到獵物沒關係,女人會從容地從Usuru裡取出食物。」
壓抑族群運動熱情
困於持家刻板角色
音樂創作者雲力思,從小由祖父母撫養長大,為了家庭生計,早早就離開部落到都市生活。他在臺北的西餐廳駐唱,還擔任兩個樂團的主唱,雲力思擁有與生俱來的渾厚嗓音,無論是熱門華語歌或西洋金曲,他都能隨興而唱。對他來說,唱歌就是謀生的工具。
在都市生活多年,雲力思看見許多原住民族人受到的不公平對待。結婚生子後,他於1984年與夥伴們共同參與臺灣原住民權利促進會,為原住民族爭取權益。原權會成立初期,發起許多街頭抗爭運動,雲力思看著夥伴在街頭拉起旗幟大聲吶喊,雖然內心洶湧,但他卻鮮少站上第一線。
「我心裡其實很澎湃、很激動,但我是家庭主婦,我必須壓抑自己,專心顧好家庭。」雲力思淡淡地說道。泰雅族屬於父系社會,女性的職責就是持家、養育子女。即使身處於都市,但在無形之間,雲力思也被禁錮在部落給予女性的框架之中;對族群權益的關心、對部落發展的熱情,始終藏於他的內心。
尋根之旅
祖靈賦予突破的力量
「B’nuxsasba yen,Pucin kin-na ho lan,Kin ho-lanitaTayel,Gmiianitakwara……」
在一次偶然機會,雲力思聽見部落耆老吟唱〈泰雅古訓〉。歌中提及,泰雅族的起源是在南投仁愛鄉瑞岩部落,而那裡有一塊巨大的石頭。
耆老的歌聲讓雲力思感動得流下眼淚,他旋即浮起一個念頭:「我一定要到那裡看看!」雲力思漏夜開著車一路奔向南投,雖然沿途問路時,族人皆警告,不久前正好有人意圖擅自移動巨石而惹怒祖靈,勸告雲力思不要靠近以免受傷,但雲力思堅強的信念仍支持他來到巨石屹立之處。
清晨,巨石被薄霧籠罩,一股力量驅使雲力思爬上石頭,他在冥冥中聽到熟悉的聲音對他說:「孩子,你終於回來了。」那一瞬間,雲力思感覺到自己與代代祖先合為一體,自己彷彿就是當年站在這塊石頭上吟唱古調的老人。
「如果您想要我去做什麼事,請將我當成工具、使用我的身體吧。」即便已過了許多年,提到自己初次與祖靈的對話,雲力思的聲音依然帶著顫抖。那一刻,雲力思站在神聖的石頭上,以自己的歌聲與力量吟唱出〈泰雅古訓〉。
從那天起,雲力思不再受到傳統性別分工的框架。尋根得到的啟示,鼓動他為自己、為泰雅女人而唱。
以女性觀點重新詮釋泰雅古調
在撼動全臺的九二一大地震後,雲力思與「飛魚雲豹音樂工團」的夥伴深入災區、四處奔走,為族人祈福演唱。每次演出,他都穿上泰雅族的傳統服飾、抹上文面圖騰,並在登場前向祖靈祈禱,祈求祖靈來到他的身上,給予他唱出泰雅靈魂的力量。
在過去,泰雅族古調只有男性才能演唱,雲力思的作為難免引起部落輿論,但他認為,延續族群的歷史文化才是當務之急。他深入桃園、新竹各個部落,帶著錄音機向長輩學習母語、古謠,雖然常常被拒於門外,但友善的眼神帶給他更大的能量。雲力思分享,他曾遇見一位重病的部落耆老,耆老緊緊握著他的手,把腦海中的古謠全唱了出來,並幫雲力思取了一個名為「搜集者」的稱呼。
雲力思將採集的資料匯集、融合,收錄在2008年發行的專輯《Ga-ga》,並在隔年奪下金曲獎「最佳原住民歌手獎」。「gaga」是泰雅族的習俗與規範、與大自然和諧共存的定律。長期以來,雲力思將對社會不公不義的憤慨、對受欺辱族人的同情、對部落文化漸漸失傳的慨嘆,一點一滴寄託在他充滿爆發力的歌聲中,讓情緒彷彿恣意地迴盪在山林之間。
「我的創作沒有小情小愛,都是與大自然、土地相關。」雲力思說,他的創作抒發對部落女性生命的觀察,像是〈織布歌〉藏著幼時印象中祖母織布的美麗身形,〈想念我的家〉則描述遠嫁他鄉的泰雅姑娘思念部落之情,並重現部落婦女日復一日的勞動生活。
六年前,雲力思回到原鄉定居。這些年來,他專注投入母語教學,足跡遍布臺北烏來、新竹水田、南投發祥,甚至是司馬庫斯。雲力思帶著小朋友以母語思考、對話、吟唱,再一步步創作;共有15首童謠歌曲,收錄於2014年發行的專輯《雲力思與大小朋友 / Ima lalu su 你叫什麼名字》,這不但是他與孩子們的共同結晶,更是校園教唱的最佳工具書。
如今,雲力思已鮮少在舞台上露面,但透過歌曲和語言的傳承,走在實踐gaga的路上,他的步伐反而更為堅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