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寫部落大小事,好的、壞的我都寫,以後有人想知道部落的歷史,就能有依據可循。」

文學作家伐依絲.牟固那那,原先只是定居北部、思鄉情緒無處抒發的家庭主婦,但他堅持不懈地書寫,將記憶中的部落生活精煉成文學瑰寶,也彌補了動盪大時代下,原住民常民歷史記憶空缺的遺憾。

 

伐依絲‧牟固那那出生於嘉義縣阿里山鄉樂野部落,他成長的年代物資匱乏,生活相當艱辛,人人都負擔繁重的勞務工作。

 

身為長女的伐依絲從小就很勤快,他會與二姑媽到深山採割棕籜樹皮,也會走兩、三個小時的山路,就為了去全鄉唯一一間美容院。伐依絲笑著回憶道,「那時候沒有電,上藥水和髮捲後,還得自助式蹲在火爐前面替頭髮加熱。」

 

伐依絲長大後,便在部落的幼稚園擔任老師。家族中的長輩要求他和小時候依傳統指定的對象結婚,但這讓伐依絲很不愉快,因為他的堂姐曾經說過,如果與不喜歡的人結婚,日後只有痛苦的生活。不服女性無法自主自己的婚姻大事,伐依絲直到24歲才決定嫁給經熟人介紹,來自四川、從事軍職的先生,「當時的鄒族女性,很少與『布杜(漢人)』通婚,這在部落可是一件大事。」

 

 

思念部落的鄒族女人心

 

伐依絲從小下山到嘉義市區的次數,五隻手指頭都數得完,但是結婚後,卻立刻跟著丈夫的部隊調到澎湖。看慣翠綠山林的伐依絲,每天面對茫茫的大海,倒也培養出自己生活的規律,每日隨著鄰居婦人在退潮時撿拾海螺貼補家用。

 

婚後好長一段時間正逢越戰時期,臺灣軍隊頻頻移防,丈夫的部隊搬到哪裡,伐依絲就跟到哪裡,因為經濟貧乏,只能找便宜的租屋處落腳。「也沒有什麼不習慣的地方,到有錢人家裡可能反而不適應吧。」伐依絲笑著說。

 

彼時軍人的薪水僅有公教人員的一半,伐依絲夫婦帶著一雙兒女,從屏東、高雄、臺南、桃園輾轉搬遷,直到1988年定居新北市新莊買下住所,有了自己的家。無論生活如何變動,伐依絲始終保持相同的心態、珍惜眼前所有。

 

伐依絲在生活上看似隨遇而安,但他的內心卻時時掛念那片滋養他成長的山林,過往部落的大小事也隨著歲月的淘洗越顯晶亮。只是,出身軍隊、行事一板一眼的丈夫,無法體會伐依絲思念部落之情,很少關心鄒族的風俗習慣與生活,也對回部落參加戰祭,絲毫不感興趣。

 

沒有人能夠分享回憶,這對隻身遠離故土、不曾出外工作的伐依絲而言,難免感覺寂寞。他偶爾還是感嘆:「我知道我先生很愛我,但他永遠不會懂得一個鄒族女人的心。」

 

 

提筆書寫部落往事

 

伐依絲雖然只有國小學歷,但他非常喜愛閱讀,小時候讀《聖經》認字,長大後則倚賴文學小說擴展視野。在義子的鼓勵下,伐依絲報名社區大學的小說創作班,並在課堂上受到女作家曾心儀鼓舞,他開始提筆創作。年輕時在阿里山上的生活記憶,成為了伐依絲源源不絕的書寫養分。

 

「我不知道什麼是文學,只覺得自己寫的盡是些土氣的事情。」伐依絲認為自己書寫的內容微不足道,但曾心儀以《湯姆歷險記》為例告訴伐依絲,調皮孩子的故事都能成為世界名著,情真意切的生活記憶,更是孕育文學瑰寶的關鍵。

 

於是,伐依絲以文章〈木屐〉投稿「中華汽車原住民文學獎」。這篇文章講述有個布杜到部落買了家裡的油桐林要來製造木屐,年幼的伐依絲雖然心痛那片會開白花的油桐林消失了,但卻必須接受現實,因為有了這筆錢,爸爸才能替全家蓋一間新屋。最終,〈木屐〉獲得散文組佳作,這讓伐依絲大獲信心。他開始利用家務餘暇,苦學倉頡輸入法,背著孫子坐在電腦前,一個字、一個字地將部落回憶書寫成文。

 

2003年,背著孫子創作的家庭主婦伐依絲,出版第一本著作《親愛的Ak’i, 請您不要生氣》,讓1930年代阿里山上鄒族部落情景躍然紙上。中央研究院民族學研究所研究員胡台麗在序中寫下,伐依絲的文字,有山林野地的豐富色彩,也有勞動者的艱辛與物資缺乏的窘境,「他敘述的每一段往事,都像是伴隨著一聲輕輕嘆息。」 

 

 

日常的深刻滋養出女性力量

 

2017年,伐依絲出版第二本著作《火焰中的祖宗容顏》。文章除了生動討喜的部落記趣,也以小人物觀點,平靜如實地描述自日本殖民末期到國民政府來臺初期的那些年,在政治紛擾中求生存的鄒族部落生活。

 

「我寫部落的大小事,是要將家族的歷史延續下去。」伐依絲說,鄒族雖然沒有文字,但每個鄒族的孩子都曾經在篝火邊聽著大人講述家族歷史。雖然現今網路發達,但家族歷史卻經常遭忽略與埋沒,伐依絲鼓勵原住民女性提筆記錄生活周遭的事物,即使漢字創作不免少了原住民的氣味,但至少能將族群的歷史脈絡永遠流傳。

 

走過政權更替與白色恐怖,體會過異鄉的寂寞,也眼見氣候變遷導致的流離失所。年近八旬的伐依絲,文中沒有絲毫批判,只是靜靜地以常民視野留下紀錄。每一次回顧往日,溫柔似水的鄒族女人心,總能找到更加堅毅迎向時代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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