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歡竹、藤天然植物的味道,哪怕很辛苦,要去山上採集,還要處理材料,但我就是很喜歡。」
平紋、斜紋、交錯、螺旋、三角……章潘三妹手拿尖鑽,在藤編中來回穿梭,原本硬挺的黃藤,在他手中化作柔韌的線材,一穿一拉間,經緯緊密交織。
章潘三妹接觸編織技藝已三十多年,他始終擁有無比熱情,不曾厭倦。
在章潘三妹的記憶中,父親擅長以竹、藤等自然素材編織生活用具,因為手藝紮實,住在附近的漢人都會向父親採購。賽夏族的編織技巧精湛,從日本殖民時期就有許多日本人專門上山和族人以物換物,訂製手藝精美的竹藤器具。只是,隨著族人生活現代化、耆老凋零,傳統竹藤編技藝無人繼承而逐漸失傳,「當我開始學習竹藤編後,部落已沒有留下什麼精緻的竹藤工藝品,只剩一些生活器具。」章潘三妹說道。
1984年,苗栗南庄鄉公所聯合附近數個部落開設編織課程,邀請竹藤編文化工藝家張憲平前來指導。當時他已三十多歲,孩子也上小學,擁有較多空閒時間的章潘三妹便報名課程,一頭栽進竹藤編的世界。
名師教授
從基礎學習竹藤編技巧
章潘三妹形容,剛接觸竹藤編時彷彿有一股說不出的魔力,讓他「一發不可收拾」地投入進去,「剛開始半夜不睡覺,滿腦子都在想圖案要怎麼編,我先生還會唸我這麼晚了還不休息!」先生的叨念是擔心他的身體狀況,但也因為先生默默的支持,才讓章潘三妹在竹藤編織領域中能堅持下去。
學習編織技藝並非短期可成,不僅要熟練多種編織技法,還要劈材剖料。當時部落婦女大多要兼顧家庭、維持生計,額外學習竹藤編技藝需要相當大的毅力。「那時跟我一起學的婦女大概有五十多位,但陸續都因家庭經濟考量放棄,只有我繼續學。這些同學現在反而重新找我學竹藤編技藝。」章潘三妹笑道。
後來部落編織班告一段落,張憲平詢問章潘三妹願不願意到他在竹南的工廠,幫忙製作外銷至日本的花器工藝品,章潘三妹一口答應。從此,他每天早上6點半搭車到竹南,晚上6點半再搭車回家,舟車往復十幾年的時間,未曾中斷。
章潘三妹一邊幫老師工作、精進編織技巧,一邊思考如何將編織技藝與賽夏族的傳統文化結合。在學成後,章潘三妹回到部落成立蓬萊工作室,與張憲平仍保持密切的交流,「現在編到想不通時,我還是會去請教張老師,他也不吝嗇地給我指點。」他靦腆地笑著說。
不只是技藝
融入賽夏族傳統文化
學會竹藤編兩年後,適逢賽夏族巴斯達隘(paSta'ay)十年大祭。「我一直在想要怎麼把我們賽夏族的故事圖紋,融入在作品中,找回我們的傳統文化。」章潘三妹以苧麻、竹管、薏苡等自然素材,結合編織技巧,手作家族傳統臀鈴。灰白底帶有透明光亮色澤的薏苡如同天然寶石,閃耀著淡淡的光芒,搭配竹管在腰臀間隨舞步快速擺動,流瀉出一連串清脆動人的聲響,重現傳統巴斯達隘的臀鈴樣貌。
「在我小時候,臀鈴就已經是布、亮片、銅管等現代外來素材製成。」他詢問部落耆老傳統臀鈴的模樣,根據口述資料,以苧麻編織成網、薏苡為珠子、劍竹為竹管,手作出傳統臀鈴,「這是第一件我開始試著找回傳統文化的作品。」
竹藤編對章潘三妹而言,不僅是一種技藝,更是連繫自小生活脈絡的重要記憶,「這些竹藤編器物,從小就伴隨著我長大,我對它們有很深的感情。」
竹藤材質溫潤的觸感,喚起章潘三妹的兒時回憶。他自小生活在山上,過去滿山的竹子、黃藤、苧麻、木材都能信手拈來,家屋、生活工具、獵具、衣服都取材自然製成。他常背著竹背簍,跟著父親在山間採集材料,並在一旁看著父親巧手編織成米篩、背簍、酒器等各式器具。
「在我們那個年代,竹藤編是男人才可以編的,因為要到山上找材料,後續處理也要有很大的力氣,非常辛苦。」章潘三妹雖從小看著父親編織,但直到成人才從基礎學起,起初他常回家向父親、長輩請教技法,並觀察部落及博物館保留的賽夏族竹藤編器物,細心研究拆解。「但很可惜沒有早一點問他,不久後父親就過世了。」他的語氣透出淡淡的遺憾。
婉拒商品化
傳承賽夏族文化
「之前很多工廠希望我能將作品商品化,或用比較方便操作的材料,像塑膠取代竹藤,但我都拒絕。」章潘三妹也明白以現代素材編織較快速輕鬆,還能賺錢,「但不知道為什麼,我就是喜歡竹藤的氣味與手感。」
不同於其它人會接訂單生產、增加收入,章潘三妹跟著張憲平的腳步,走上文化傳承及藝術創作之路。他將現代的編織技術,結合賽夏族的雷女紋、龍蛇紋、芒草結等圖騰符號,打造出融合傳統與創新的藝術品,屢屢獲得國家工藝獎、編織工藝獎等肯定。
過去對於傳統技藝的重視不如現今,早期族人編織的竹藤器物,大多已無留存。現在有許多國內外的客人,詢問章潘三妹是否能出售成品,他也因竹藤編製作耗時費力、產量不高而拒絕,希望能幫部落留下屬於賽夏文化的作品。
因熱心參與部落公共事務,章潘三妹被族人推舉並當選蓬萊村第一位女性村長。「當了村長後,我更沒時間可以開課,兩年後任期卸任,我就要專心在竹藤編傳承工作上,將我們賽夏族的技藝傳承下去。」章潘三妹的話語,流露出堅定不移的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