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要傳承,我不想讓祖先留給我的一切,在無知中放手消失。」

在部隊中,Muakayi Ladan是穿著迷彩服的軍人;回到部落換上傳統服裝,他則是傳達神靈話語的巫師(pulingau)。他今年剛滿十九歲,卻肩負著部落生活與文化傳承的重責大任。

 

巫師一邊搖動手上的桑葉、一邊唱經,祈求祖靈能替部落帶來福澤。在早期排灣族社會中,巫師的職責不僅在祭儀場合,舉凡治病、解厄、安靈,幾乎事事都離不開巫師,他們可說是族人身心靈的守護者。

 

Muakayi Ladan成長於部落領袖家族,擔任領袖的外婆常常要幫族人主持婚喪喜慶等儀式;因此,從小學開始,觀察巫師執行儀式就成為Muakayi童年的最大興趣。除了在家裡會見到巫師,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每一年收穫祭時,家族成員要輪流接受巫師淨身,才能出發到親戚家收供品。聽著巫師唱著古老的經語,個頭小小的他,不禁對傳遞神靈旨意時的多重身分狀態感到震驚而感動。

 

 

夢中出現的巫珠

注定成為巫師的接班人

 

由於父母離異,Muakayi從小由外公、外婆扶養長大,但外公、外婆常常到臺北看醫生,因此擔任部落領袖且陪伴Muakayi長大的姥姥(外曾祖母),與他的感情也相當緊密。在Muakayi的印象中,姥姥個性安靜,面對他人質疑總能耐著脾氣好好溝通、維持部落的和諧,是族人信服的長者,也是Muakayi的崇拜對象。

 

然而,姥姥心中始終有個遺憾──排灣族的巫師為世襲傳授,必須由女性擔任,且部落領袖不得兼任。Muakayi的姥姥與外婆,都因為接任部落領袖而無法成為巫師。一個領袖家族中沒有巫師,就像君王少了輔佐大臣;因此,姥姥一直很擔心家族再也無法出現巫師。

 

「姥姥還沒過世前,曾經帶我參加儀式,我可以感受到他的失落……」Muakayi記得,在傳統儀式現場,清一色都是年邁的長者,只有他跟哥哥兩個孩子孤伶伶地站在一旁。面對Muakayi想要成為巫師的童言童語,姥姥總是說:「如果你有天命,就會自己想要去學習。」

 

屬於Muakayi的天命,果真無法阻擋。Muakayi國中時,作了一個夢。夢中,中風臥床的姥姥,行動自如地走進他的房間,打開天花板,取出一顆黑色的珠子交到Muakayi手中。隔天,Muakayi和家人分享夢境,家人們非常震驚。因為在排灣族的傳說中,女子若夢見巫珠,就象徵被祖靈挑選成為巫師候選人。

 

 

面對質疑眼神

加倍努力背誦艱澀經語

 

於是,Muakayi拜具備巫師身分的姑婆為師,利用課餘時間學習。他分享,成為一位巫師要學習的事物數不勝數,不但得了解部落所有神話傳說、背誦經語,還得熟悉各種神靈的特徵形象與所掌職責,對部落當地的地理知識及空間方位也必須非常熟稔。

 

「最難的是語言。」Muakayi苦笑說,自己雖然會講一點族語,但是經語中大量使用現代少用的古老詞彙,學起來特別困難;更難想像的是在實際進行儀式時,還須誦讀唱詞長達一、二個小時。

 

 

由於臺灣從未有過這麼年輕的巫師,Muakayi難免招來質疑眼光。「他們覺得,我年紀這麼小,真的可以嗎?」Muakayi淡淡地說,現代人觀念改變,並不是每個家族都會遵循傳統,從小鼓勵女兒接受巫師訓練,所以現代排灣女巫的立巫年紀,多半是三十、四十歲,甚至有五十幾歲才立巫。為了消除族人的疑慮,Muakayi只能加倍努力,當同齡的朋友在享受青春、吃喝玩樂時,他則窩在家背誦艱澀的唱詞,甚至還得擠出更多時間向外公學族語,就是為了更快上手、證明自己的實力。

 

2019年5月,Muakayi通過封立儀式,正式成為女巫。Muakayi永遠忘不掉當他淨完身、披麻等待神靈賜予神珠時,經過了好久好久,巫珠卻遲遲沒有降下,讓他一度崩潰大哭,擔心祖靈沒有選中他,而讓家族蒙羞。後來,主持儀式的長者告訴他,封立儀式禁止雙胞胎觀看,當天有觀禮的外人因不知情誤觸禁忌,巫珠才會久久不降。

 

封立儀式讓Muakayi首次體驗到神靈附體的感受。為了象徵立巫者的決心與毅力,其中一項儀式,Muakayi必須跪趴在地上,膝蓋、手肘著地,以8字形爬過竹簍。Muakayi剛開始只感到身體的疼痛,接著很快就失去意識;原來昏倒是神靈附身,代表神靈同意Muakayi立巫。主持儀式的老人家在他的耳邊發出鳥叫聲,Muakayi慢慢甦醒,也代表新的身份從此展開。

 

 

排灣女性的責任感

人生重要決定圍繞家族打轉

 

雖然年僅19歲,但Muakayi言談透露超乎常人的早熟,他的每一個人生重大決定都與家族息息相關。長期關懷南迴地區醫療服務的徐超斌醫生是Muakayi的舅公,徐超斌對部落事務的投入,間接影響Muakayi對部落的使命感。Muakayi曾經讀過護理學校,但因家中經濟難以支應,他便斷然放棄學業,加入收入穩定的軍職。

 

軍職的假期有限,Muakayi在部落與軍隊之間經常分身乏術,今年的收穫祭便因無法排假而缺席,讓他對部落感到非常歉疚。但他明白,身為現代社會的排灣女巫,考驗他的不僅僅是作為巫師的專業,也包含當族人不再供養之後,一位女巫該如何在社會謀得溫飽。他甚至已做好決定,只要家族有需要,他願意終身不婚。

 

「沒有巫師就沒有部落領袖,沒有領袖就沒有族人,我希望未來有更多年輕人參與部落的活動。」雖然還有許多巫師的工作與職責等待著他,但他更盼望用自身力量喚起年輕人對傳統事務的重視。背負家族使命與姥姥的遺願成為巫師,為了家中生計而選擇軍職,這兩個決定看似背道而馳,但其實對Muakayi而言,始終都圍繞著一個核心──這是他身為家中長女,對家族的責任與深深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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