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具原住民族身分的攝影師,卻能信手拈來各個原住民朋友的近況,手機裡也滿是近期的對話紀錄。黃子明拍攝原住民族議題超過30年,上千張照片述說原住民族的發展,也看見他的人文關懷。
來自臺南的攝影記者黃子明,早期其實是從事產品設計,後來為了幫朋友的忙,短暫加入雜誌社協助拍攝,沒想到就此離不開手上那臺相機。在財經雜誌社待久了,黃子明對商業攝影越來越疲乏,轉而關注臺灣這塊土地發生的事,當時恰巧發生東埔挖墳抗議事件,黃子明便帶著相機前往現場,自此翻轉他對原住民族的印象。
在拍攝原住民族運動前,黃子明對原住民並不了解,直到親身接觸到他們的訴求,才明白原住民所面臨的壓迫與歧視。「以前臺灣社會的沙文主義非常濃厚,從小長輩都會灌輸原住民是『番仔』的觀念,那時候也不會分辨對錯。後來出社會工作,慢慢接觸到他們的訴求,你會很匪夷所思,政府怎麼會用這麼粗暴的手段對待他們?」黃子明描述當時不敢置信的心境。
在現場親眼見證,
感受到強烈的心理衝擊
「1987年4月3號,東埔的原住民北上到博愛特區遊行,我帶著相機跟他們一起走,這在戒嚴時期是無法想像的事情。」即使過了30幾年,那一天的場景,黃子明仍歷歷在目。隔年1月報禁解除,黃子明離開雜誌社,加入「自立早晚報」,主跑政治與社會運動路線,連帶參與了1980至1990年代一系列的原住民族抗爭。
「救援雛妓華西街大遊行」、「還我土地」運動、「蘭嶼核廢」……,黃子明打開電腦,一個個資料夾妥善分類,所有原運現場的影像紀錄,全都濃縮在他的筆電之中。「我不認為自己是什麼正義使者,只是剛好因為工作的關係,讓我有機會接近這些議題,把現場畫面記錄下來,若它能夠被看見或是影響其他人,這個報導就產生它的價值。」黃子明說道。
黃子明參與的議題、拍攝的照片不計其數,其中最讓他印象深刻的是1990年代末的「汐止花東新村拆遷案」。花東新村為北臺灣最大的都市原住民部落,因政府計畫興建高鐵調車場而徵收土地,200多戶居民面臨房屋強制拆遷的命運。2000年1月24日是房屋拆除的最後期限,當天一早黃子明到現場拍攝,還未撤離的居民邀請黃子明一起共享早餐、喝米酒、話家常。早餐吃完後,居民海倫親自放火燒了自己的家。
花東新村一幢幢房屋,是這群原住民辛苦築起的家,他們不願意讓政府拆除,選擇親自動手。「看他們把房子燒了,我站在現場聞著濃煙的味道,你知道那種心理衝擊有多大嗎?」憶起這場反迫遷運動的結局,黃子明的神色有些悵然。
黃子明到臺中太平區自強新村記錄阿美族青年隊自學傳統技藝的過程,並拍下他們手臂上的族名刺青。
我們是萍水相逢,
還是可能成為朋友?
每一場原運,都能看見黃子明拿著相機捕捉畫面的身影,久而久之,他也和原運參與者建立起交情。但可惜的是,隨著抗爭落幕、運動的階段性任務完成,有的族人返回故鄉,有的搬遷離開,黃子明與這群原住民頓失連結。直到2017年,受鄭南榕基金會邀請舉辦人權相關議題的攝影展,黃子明想到距離第一場原運恰巧過了30年,便決定以「原權旅程」為主題展出。
整理完手邊的照片,黃子明心想,「如果只是展覽一個以前發生的事情,也沒什麼意思。」於是,他萌生拍攝這群原運人物現在過得如何的念頭,藉此突顯原住民議題的發展與演變。只是以前沒有臉書、LINE可以加好友,也沒有留下任何聯絡資訊,要去哪裡找回這群人呢?黃子明除了發揮在媒體界打滾數十年的功力,透過各種管道牽線,也帶著電腦走訪部落,用最傳統的方式,讓族人看照片指認。
「有個老闆很久了耶!」「這就是XXX他媽媽啊!」黃子明在部落開了數場「認親大會」,一個個族人比著電腦裡的照片,驚喜地認出照片裡的親朋好友。這段尋人的過程,黃子明也用手機錄下並在展場展出,讓觀眾知道這個展覽是如何成形,以及這群原住民現在的生活樣貌。
「辦這場展覽也帶給我很大的省思,我是攝影記者,離開新聞現場就結束與受訪者的關係。但我在找人的過程一直想『我的角色到底是什麼?』,和他們是萍水相逢,還是有變為朋友的可能?」黃子明思考,新聞工作好像讓人變得乏味,「所以我拍了紀錄片,反思身為一個媒體人,我能不能做得更多?」
從結果看來,黃子明似乎得到了答案。現在他的手機裡存滿原住民朋友的聯絡電話,他也對大多數人的現況瞭若指掌,若有族人北上也會找他吃頓飯、聊聊日常。有了便捷的網路通訊軟體,他們更常隨時丟個訊息,就像久別重逢的朋友,更加珍惜彼此的友誼。
噶瑪蘭族是唯一用香蕉絲織布的族群,黃子明到花蓮豐濱新社部落拍攝小朋友砍伐香蕉樹。
影像工作
也是一種社會運動
30幾年過去,原住民族的權利意識漸漸抬頭,雖然曾經叱吒風雲的原運人物已退居幕後,但黃子明並未離開,他將戰場轉向記錄原住民族的文化事務。黃子明分享,「就像這幾年的原住民族運動,他們不是消失,而是關注的面向改變,所以我現在更關心部落青年怎麼推動文化傳承這件事。」
仍擔任報社攝影記者的黃子明,利用工作之餘,深入各地部落拍攝、採訪。他近期到臺中太平自強新村,記錄從都市返鄉的原住民青年30幾年過去,原住民族的權利意識漸漸抬頭,雖然曾經叱吒風雲的原運人物已退居幕後,但黃子明並未離開,他將戰場轉向記錄原住民族的文化事務。黃子明分享,「就像這幾年的原住民族運動,他們不是消失,而是關注的面向改變,所以我現在更關心部落青年怎麼推動文化傳承這件事。」
仍擔任報社攝影記者的黃子明,利用工作之餘,深入各地部落拍攝、採訪。他近期到臺中太平自強新村,記錄從都市返鄉的原住民青年回到部落和耆老學習傳統文化,並將族名刺在自己的手臂上;部落的小孩受到哥哥、姐姐的影響,自然而然地與族群文化更加親近,課後還會一起跳原住民歌舞玩耍。
會拍攝原運議題是工作需求,本身也不具有原住民族身分,那為什麼可以在這條路上堅持這麼久?黃子明認為,就像全世界任何一個國家永遠都有人權的議題,若不維護,有一天就會倒退,「影像工作也是一種社會運動,需要投入很長一段時間,雖然不見得能達到改變社會的意圖,但我保留了這些畫面,也許有一天,它就會變成世界認識社會的窗口。」
回到部落和耆老學習傳統文化,並將族名刺在自己的手臂上;部落的小孩受到哥哥、姐姐的影響,自然而然地與族群文化更加親近,課後還會一起跳原住民歌舞玩耍。
會拍攝原運議題是工作需求,本身也不具有原住民族身分,那為什麼可以在這條路上堅持這麼久?黃子明認為,就像全世界任何一個國家永遠都有人權的議題,若不維護,有一天就會倒退,「影像工作也是一種社會運動,需要投入很長一段時間,雖然不見得能達到改變社會的意圖,但我保留了這些畫面,也許有一天,它就會變成世界認識社會的窗口。」
汐止花東新村居民海倫親手放火燒了自己的家後,蹲在一旁望著遠方。
黃子明的原權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