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眠歡聚歌唱　karyag拍手歌會

進入peyavean（6月）的蘭嶼夜晚有些不一樣，海風輕拂、樹影婆娑，空氣中流露出輕鬆歡愉的氣氛。晚餐過後，年輕族人三三兩兩前往今晚舉辦「拍手歌會」（karyag）的高屋場地，男、女分為兩邊席地而坐，待眾人坐定後，拍手歌會隨即展開。

「野銀村此處的水繞著山脊流向每一處芋田。希望世代傳承的水芋田，有如姑婆葉般茂盛。」

謝桂蘭吟唱，〈朗島部落拍手歌會No.3〉《蘭嶼音樂夜宴》

由高屋主人、年長者或賓客公認歌唱技巧最好之人起頭領唱，眾人附和每段旋律最後兩句歌詞，並加入拍手聲敲打節奏，隨後再輪換另一位歌者獨唱、眾人應和。婉轉纏綿的歌聲在月色如水的夜中流轉，不斷輪流交錯，直到天明，這是一場專屬於達悟族人夏夜不眠的歌唱聚會。

「在可以舉辦拍手歌會的美麗月份，整個部落充滿歡樂的氣息，大家不分男女聚在一起，開心地歌唱！」台東縣蘭嶼天主教文化研究發展協會創始人，同時身兼傳教士、族語創作歌手、傳統歌謠文化研究者等多種身分的謝永泉說道。

特殊的旋律與歌詞，

傳遞訊息與文化

達悟族人是少數沒有傳統樂器的民族，以人聲吟唱的方式傳遞訊息，歌詞承載著歷史文化、神話傳說及生活知識，可說是達悟族音樂的靈魂。一名達悟族人的成長歷程，會藉由參與歌會、吟唱歌謠，習得族群文化知識，也凝聚社會群體共識。

歌謠吟唱是達悟族不可或缺的文化禮儀，無論迎賓、新屋落成、飛魚祭等祭儀，都會聽見族人吟詠歌謠的樂音，向大自然及賓客讚頌心中的情感與祝福。在達悟族傳統歌謠中，相傳族人從「半人半鬼」處學會的拍手歌及拍手歌會，無論在旋律、歌詞及社會意義上，都是相當特別的存在。

不同於大部分以祭儀為主的慶禮歌會，具備嚴肅的社會意義，拍手歌會為休閒娛樂性質；在歌詞上，拍手歌也不是使用一般口語化、用於大部分歡慶歌會的anood歌詞，而是詩歌化的古詞片語，包含諸多隱喻、雙關等修辭形式的raod歌詞；旋律為自成一格的karyag形式，有轉音、音節拖腔特色，合唱時眾人以各自音域吟唱，並不追求音準一致，因而形成不和諧的異音（Heterophony）唱法。

有經驗的歌者能將流傳下來的拍手歌詞，注入時事及生活經歷再重新編創，不僅反映當代社會現象，亦展現個人藝術創作的涵養，既讓後輩欽羨，也能引領青年族人學習。此外，拍手歌會是在達悟族父系社會中，唯一一個允許男女共同出席、相互唱和的社交場合，是過去達悟族青年男女認識、交往的場所之一。

在美麗的月份，

舉辦拍手歌會

「拍手歌會只能在peyavean至kaliman（6至9月）間的夜晚舉行，其他時間都不可以舉辦拍手歌會。」謝永泉強調。達悟族傳統歲時曆法中，peyavean是飛魚祭剛結束的時節，族人將捕獲的飛魚懸掛於海邊曝曬，並舉行飛魚收藏祭，象徵部落豐收，也代表今年的辛勞暫告一段落，因此這段時間稱作「美麗的月」，適合舉辦結婚、宴客等喜慶娛樂活動。

呼應部落豐收歡慶氛圍，族人的休閒娛樂之一就是在高屋舉行拍手歌會。傳統達悟族家屋包括主屋、高屋、涼亭3個空間；高屋為工作房，面積較主屋寬敞，且採光明亮、通風，適合從事織布、打造漁具等日常工作，當新屋、新船落成，族人也會在此舉辦慶禮歌會。

對達悟族人來說，新居落成是一大盛事，主人家庭會花費數月準備芋頭、豬肉等宴請賓客之物，並在落成時展開隆重的慶祝儀式如祝典歌會，主人與客人會在高屋內整夜吟唱anood歌詞旋律的古調，祝福喬遷。高屋落成除了會在第一天舉辦祝典歌會，第二天的夜晚則會在高屋舉行拍手歌會。「但必須是在6月到9月落成的高屋才能辦拍手歌會，其他月份都不行。」謝永泉說明。

拍手歌會是自由開放的娛樂活動，只要擁有高屋者皆可主辦，參與者也不需報名。「拍手歌會多以口頭邀請，但入夜後眾人聽到聲音自然會聚集，甚至不需要開口邀約。人數端賴高屋可容納的空間，進不了高屋的人就只能在外頭聆聽。」謝永泉分享，歌唱的順序沒有硬性規定，不一定由主人領唱，「這是一個輕鬆歡樂的場合，只需要開心地相聚歌唱。」

從晚餐後開始，不間斷地吟唱到天亮，長達8、9個小時。「拍手歌會一旦展開就不能隨意中斷，要一路唱到天亮。」謝永泉的父親曾告訴他，除非主人家中發生緊急事故才可中止，「如果唱到一半結束，就像這個家發生不好的事情一樣。」

有一天，

在土地上重現拍手歌會文化

過去電力尚未普及，拍手歌會為族人少有的休閒活動，隨著生活型態改變，此文化逐漸沒落，至今無人已無人舉辦。「我們這一代只聽說過長輩辦拍手歌會，但沒有真正參與，也不會唱了。」63歲的謝永泉語帶遺憾地說。

屬於娛樂性質的拍手歌，歌詞涉及男女情愛之事，長輩平日鮮少提及，更遑論傳承給下一代；且拍手歌旋律、歌詞獨特艱深，唯有親身參與才能學習而成。當部落不再舉辦拍手歌會，拍手歌也面臨失傳危機。

謝永泉對族群傳統歌謠深感興趣，出社會後開始採集部落傳統歌謠。在30多歲時，曾邀請父母在自家高屋舉辦拍手歌會，他現場採集聲音，「那真的是很優美的旋律與歌詞，」但他隨即感嘆：「如今不僅沒有拍手歌會，拍手歌也即將消失，會唱的老人家都已經80幾歲了。」

為搶救珍貴的拍手歌會文化，蘭嶼天主教文化研究發展協會亦多次主辦拍手歌會講習活動，邀請耆老演出，並計畫辦理研習課程，招收學員傳承文化。謝永泉期許：「有一天能在我們的土地上，重現拍手歌會文化。」

—參考資料—

呂鈺秀、郭健平（2007）。《蘭嶼音樂夜宴》。臺北：南天書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