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多宜.篩代鑽研阿美族傳統樂器30多年,這條文化學習與傳承之路仍沒有終點。他說:「只要我的生命還有氣息,這條路就沒有走完的一天。」

 

每天到工作室,少多宜第一件事便是生起爐火,伴隨著木柴燃燒的劈啪聲,他拿起堆置在一旁的木頭、竹子及刀具,一邊哼著歌,一邊熟稔地削砍打磨。竹笛、鼻笛、口簧琴等阿美族傳統樂器,一會兒即在他的巧手中誕生。他隨興地敲打吹奏,純粹的樂音流瀉而出。

 

古調歌謠承載族群的歷史文化記憶,阿美族人在婚喪喜慶、日常生活中,常以歌唱溝通,並搭配樂器伴奏,傳達撫慰、鼓舞及祝福等情感。「音樂是我們阿美族生活的一部分。」少多宜說道。

 

 

傳統阿美族其實沒有樂器的概念,過去為了驅趕飛禽、溝通等生活需求,阿美族人就地取竹子、木頭、麻繩、果實等自然素材,製作出可發出聲響的器具。這些器具發出的聲響音高且具有節奏,在實際用途之餘,便成為族人歌唱伴奏的工具。其中,竹子的使用性最高,少多宜表示:「阿美族與竹子的關係非常密切,食衣住行育樂,樣樣都離不開竹製品。」

 

先有歌才有與之應和的器具,因此稱這些器具為「跟著歌而來的聲音」。傳統樂器取材方便、製作容易,但保存不易,以前大多用完就丟棄,「當族人不再使用這些樂器,它們便漸漸消失於我們的生活當中。」少多宜緩緩說道。

 

 

 

縈繞在腦海裡的歌聲,

找回消逝的聲音

 

在少多宜小時候,族人工作結束或農閒時會聚在一起,聽老人家說故事、唱歌;婚喪喜慶及祭儀的大日子,也會招集親族群聚,以歌聲表達喜悅或哀慟之情。少多宜分享,「長輩聚會一次都好幾個小時,我們小孩子在一旁醒了又睡、睡了又醒,腦海始終縈繞著大人不間斷的歌聲,這些記憶對我影響很深。」在充滿音樂的環境中成長,加上中學曾就讀教會學校,接觸詩歌讚美與西方樂理等經歷,更豐富他對音樂的興趣及素養。

 

1994年,公共電視舉辦原住民電視人才培訓,少多宜為第一屆招考的原住民電視記者。在一次製作阿美族豐年祭新聞專題的過程,少多宜讀到《臺灣阿美族的樂器》一書,對於書上記載屬於自己族群的陌生樂器,他除了大受震撼,同時也很疑惑:「這些樂器怎麼現在都不見了?」為了釐清困惑,加上當時政府計畫設立原住民族電視臺的腳步太過緩慢,少多宜在1995年毅然辭職回到故鄉臺東,與朋友成立專門報導原住民族議題的地方電視臺,同步投入阿美族傳統樂器的田調研究。

 

少多宜依據書上的圖片及文字描述,手工復刻傳統樂器,走遍花東阿美族部落訪問耆老。少多宜表示,「當時還有老人家會彈奏及製作這些樂器,但他們說現在幾乎已經沒有人在使用了。」隨著時代變遷,部落早已不復以往的生活型態,許多因應傳統生活產生的樂器也逐漸消失。少多宜花了7年時田調,將已消失或即將消失的傳統樂器一樣、一樣地找回來,「我們曾在博物館展示120多種手工復刻的阿美族傳統樂器,至今又再擴充、延伸出近200種。」

 

 

聲音是有意義的,

用聲音帶領孩子認識世界

 

為了傳承好不容易找回來的傳統樂器,少多宜在1999年以阿美族結婚報喜的竹鐘樂器「旮亙」為名成立樂團,招收青少年學童,教導孩子們結合打擊樂、歌謠、舞蹈的阿美族聲音文化。

 

23年的歲月中,旮亙出版數張專輯、培育百位以上的學員,並站上國內外各大舞臺演出。目前長期駐點於東部海岸國家風景區阿美族民俗中心,每週定期至臺東多所小學教學、指導,現已是極具知名度的臺灣原住民族樂團。

 

在教導小朋友學習樂器時,少多宜並未採取一般西方樂理的教學方式。「旮亙沒有樂譜、樂器位置圖,不強調音準,而是引導孩子們用『聽』與『看』,感受音樂。」少多宜分享,旮亙的學員藉由實際敲打、聆聽旋律,自然而然地學會演奏樂器,「關鍵在於孩子們願意『站在樂器的後面』感受音樂,才能和樂器產生聯結。」

 

旮亙沿襲傳統阿美族人認識音樂的方式,從日常環境中接觸、觀看、聆聽,培養歌唱與彈奏樂器的能力。部落裡擅長歌唱、演奏樂器的耆老,大多不諳西方樂理,卻無損他們的音樂造詣。少多宜說明,「對長輩而言,西方Do、Re、Mi的音階沒有意義,但『聲音』是有的。」

 

少多宜帶領小朋友取材做樂器,也教導他們演奏的方式與技巧。

 

我的傳統,

留給未來的你們定義

致力推廣阿美族傳統樂器的少多宜,並非一味復刻傳統,而是為了讓下一代有所「本」。他認為音樂會隨著時代的積累,產生更加豐富的樣貌,「唯有與時俱進,結合當代生活,才能持續傳承文化。」因此,少多宜不僅運用傳統元素創作新的阿美族歌謠,也著手改良傳統樂器,像是以竹炭技術克服過往天然竹子易遭蟲蛀而不易保存的問題。

 

少多宜在阿美族舞樂音文化中,看到祖先留傳的寶貴知識與記憶,感受到生命深刻的力量。他表示,「『傳統』需要的是載體,正因為有前人的努力,我們現在才有歌可以唱、有舞可以跳,我們必須找到得以承繼並傳遞下去的人。」

 

少多宜在做的事情,就是成為文化傳承的載體。他常跟年輕人說:「傳統不是由我來界定,我談的是上一代的傳統,而我這一代的傳統,要留給未來的你們定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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