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圖:巴拉雅拜部落婦女正在為喪家執行解除禁忌的儀式。

吟唱喪禮歌謠是阿美族喪禮文化祭儀的一項傳統,歌者以半禱念、半吟唱的方式,細數亡者生前事蹟,以及與部落、家族的連結,藉著歌聲吟詠失去親友的傷感,撫慰喪家哀慟之情,並迎接未來人生。

 

「我們人生在世,孩子啊,你要依靠保護我們的天上神明。先生雖然離開你了,不要再依戀不捨,你要把心思放在孩子氏族親友……不要再胡思亂想,不要再想念過去種種,把他忘記了吧……。」

 

賴蘭妹吟唱Mifukayay,取自原住民族電視臺《東海岸之聲》94集:巴拉雅拜傳統喪禮古謠歌者婉轉哀戚的歌聲在屋內迴盪,眾人神情肅穆地圍坐,歌聲牽動心中回憶,不少人難忍悲傷地低頭飲泣,這是阿美族人在喪家圍聚吟唱Mifukayay喪禮歌謠的場景。傳統阿美族擁有繁複的喪禮祭儀,從臨終、化妝、入殮、下葬,到喪禮完成後的祝福、超渡、除喪、巡訪等,皆有一系列的對應儀式。

 

隨著生活習慣劇烈變遷,許多祭儀已不復完整,但臺東鹿野巴拉雅拜部落仍保留阿美族傳統喪禮祭儀,只是其中的喪禮歌謠瀕臨消失。慶幸的是,這項喪禮歌謠吟唱文化在2020年登錄為「臺東縣口述傳統文化資產」,並指定耆老賴蘭妹為保存者。

 

喪禮隔天,喪家舉行mirakatay的現場側拍。

 

這是我小時候聽過的歌,

非常難得一見的場景

 

「以前不知道他們在唱什麼,只記得長輩很悲傷地吟唱。」在巴拉雅拜部落長大的楊美妹,小時候曾在親戚的喪禮聽過母親、曾祖母吟唱喪禮歌謠,當時長輩禁止年幼的他進入喪家宅內,但眾人哀慟的歌聲仍從屋內流瀉而出。往後他未曾在部落聽見喪禮歌謠的歌聲,這段回憶也漸漸淡漠。

 

2015年,楊美妹的姑婆離世。喪禮結束後,親族聚集於喪家宅中懷念亡者在世的種種,當賴蘭妹吟唱Mifukayay的歌聲響起,楊美妹想起他的兒時記憶:「這是我小時候聽過的歌!」身為族語教師的楊美妹,肩負著文化傳承的使命與熱忱,他發覺這項傳統文化難得一見,立刻拿起手邊的錄音器材,錄下整場喪禮歌謠的聲音影像,而這也是賴蘭妹第一次在眾人面前吟唱喪禮歌謠。

 

賴蘭妹的丈夫在2011年去世,他一個人獨處時,試著吟唱從前耆老唱過的喪禮歌謠,抒發心中的哀傷的情緒。每天反覆唱頌,他逐漸掌握吟唱的技巧。4年後,因親友離世,賴蘭妹鼓起勇氣,首次在眾人面前領唱,希望藉由歌聲撫慰大家的悲傷。

 

「我的姑婆是賴蘭妹的舅媽,兩人有許多回憶,他投入感情敘述亡者對於家庭、鄰居、朋友、部落的過往,深刻的情感觸動許多人。他邊領唱邊落淚,一旁的親屬無不動容哭泣。」楊美妹如今再次聆聽當時錄下的歌聲,眼眶依舊蓄滿淚水。

 

阿美族豐年祭的祈福儀式。

 

為了傳承文化,

再困難也不放棄學習

 

賴蘭妹吟唱的Mifukayay,不僅喚起楊美妹的回憶,也讓族人想起這項快要遺失的傳統。今後,每當部落逢喪事,族人會邀請賴蘭妹吟唱喪禮歌謠,他秉持幫助族人走出悲傷的心情,盡力歌唱。

 

楊美妹因對喪禮歌謠文化有濃厚興趣,開始跟在賴蘭妹身旁,錄下吟唱過程,累積許多影音資料,並積極向政府申報無形文化資產的登錄事宜。賴蘭妹年紀漸長,他擔憂自己離開後無人能繼續傳唱,因此鼓勵楊美妹學習喪禮歌謠。但楊美妹感嘆:「真的非常難,不只是唱歌這麼簡單。」

 

喪禮歌謠分為Mifukayay、Mirakatay、 Pa’olic 3種形式,皆由一人領唱,差別在於旋律及吟唱情境不同。此3種形式融合歌唱、祭文,需半禱念、半吟唱,歌詞、旋律無固定的形式與起始點,領唱者除了需深諳族語,還要熟稔亡者家族事務,並具有組織編排的思考能力,才能迅速結合旋律,即興吟唱出亡者事蹟及與在場親屬的連結。

 

其中,Mifukayay旋律轉音最多,也最為複雜,目前仍只有賴蘭妹會吟唱。而述說亡者個人事蹟、吟唱於巡訪禮的Mirakatay,以及豐年祭的祈福除喪歌Pa’olic,兩者因旋律簡單,較容易學習,目前楊美妹已能掌握吟唱技巧。在喪禮歌謠獲得無形文化資產的認證後,楊美妹與部落領袖計畫邀請賴蘭妹開班授課,教導族人吟唱技藝,傳承珍貴的文化。

 

阿美族喪禮歌謠 3種形式

Mifukayay | 完成喪禮儀式當天下午,眾人圍坐於喪家,親友輪流發言訓勉及安慰家屬後,由領唱者吟唱Mifukayay,講述亡者事蹟,以及生前與親友、部落的互動。

Mirakatay | 喪禮隔天早上,親友會結伴走訪亡者生前常去的地方(如工寮、菜園等),召喚亡者靈魂,為阿美族獨有的走喪儀式(巡訪禮)。每到定點,家屬會詢問:「亡者是否在這裡?」眾人答覆:「他過世了已不在,請接受這個事實。」隨後領唱者吟唱Mirakatay,述說亡者與走訪地的連結,並告知亡者喪禮已順利完成,家人會收起悲傷,好好生活。

Pa’olic | 分為替有喪事的家戶除喪祈福,以及為在外生活的年輕人祈福2種形式。豐年祭最後一天,婦女會至各家戶唱歌祈福,家有喪事者無法參與豐年祭,婦女會先詢問該家戶是否需吟唱Pa’olic以解除禁忌,如該家戶接受,則代表除喪,可與族人一齊參與豐年祭。豐年祭即將結束的晚會,領唱者會吟唱Pa’olic,向部落耆老報告豐年祭的狀況,並叮嚀即將返回外地工作求學的年輕子弟,注意安全及身體健康。

 

撫慰哀傷,

面對未來人生

 

「喪禮歌謠的歌者並不是sikawasay(阿美族巫師),要能同感悲傷,才能撫慰人心。」楊美妹表示,歌唱是阿美族傳遞感情的溝通方式之一,過去的歌者多為喪家親友,所以能發自內心地以歌聲抒發感情,協助生者讓悲傷落地,面對未來人生。

 

喪禮歌謠會反覆勸勉生者「好好生活」,展現人與人之間緊密的情感連結,因此如果歌者若對亡者不熟悉,也不會輕易幫忙吟唱。「這樣會很對不起亡者。」楊美妹解釋。

 

每年巴拉雅拜豐年祭,常可見到楊美妹扶著賴蘭妹吟唱Pa’olic的身影,近年賴蘭妹雖逐步交棒由楊美妹領唱,但楊美妹認為:「只要賴蘭妹還能唱,我還是希望他繼續領唱,因為每個人的思維與經歷不同,他構造的詞彙和我不一樣,是相當珍貴的寶庫,這也是我想努力和他學習的地方。」

 

賴蘭妹(左)與楊美妹(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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